第144章 王者之道
回到茗月轩,刚坐下没多久,虹霓来报,皇上驾到。绮云忙出了门,向拓跋焘迎去。只见他身穿素服,衬得他的面色更显白皙,神色抑郁悲戚。
绮云引拓跋焘至茶室中坐下,分别给他和自己倒了杯热茶。绮云闻着茶香,闭了闭眼,心绪重又平静宁和。
拓跋焘手握素瓷,看着杯口袅袅的热气,似自语道:“七皇叔也薨逝了。以前都是父皇为皇叔送葬,每次葬礼过后都可以见他更显疲惫老态。如今,却换作了我来送七皇叔。我拓跋氏的近支皇室宗亲只剩下我和我的幼弟了。为什么我能领兵对敌数万柔然骑兵,保住大魏一方百姓的平安,却保不住自己的叔叔?”
他话语渐低,绮云见他满面疲容,知他多日辛劳,悄悄地取出薰草饼点燃。拓跋焘闻着这心静安神的薰香,神经渐渐放松,依于椅背睡了过去。
绮云轻轻掩上门,转身走到屋外,见两个妙龄女子迎面行来。一个垂鬟分肖髻,身量高挑,眉目洁净,是始平公主。而另一名云堆翠髻,华容婀娜,端丽冠绝,竟是贺思凝。
始平见了绮云,有些愣神道:“是你?”贺思凝收步,也认出绮云了,指着她惊疑地问道:“你怎么长得很像那个……云清。”
绮云敛襟行礼,微微一笑:“云清是我的哥哥,我是灼华。”
贺思凝道:“皇上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成天往茗月轩来。听说这里的南方菜做得很好,我和始平公主也来尝个新鲜。”
“这个容易。胃口好,心情自然也很好些。”绮云引她们在湖边的柳树下安坐,微风送爽,极为惬意。绮云拍手让虹霓上几道拿手的南方菜,想了想,又低声对虹霓耳语了几句。
拓跋焘睁眼醒来,见日头偏西,屋内光线昏暗。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只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他坐直身子,欣然见案上摆了一碟羊羹。
盛在青瓷碟中的羊羹,宛如玉石打磨得光滑匀润,泛着半透明的柔光,教他不禁想伸手抚摸。屋子是暗的,羊羹也是黑的,和阴影融为一体。他屈指拈起一小块,含在嘴里,感受到一种无比细腻的甜味,一点点直沁入他的心脾。
拓跋焘出了茶室,进了院子,只见天黑了,茗月轩亮起了灯。空气中有薄雾缭绕,缥缈如烟。琉璃盏悬于树梢,流光溢彩反映着波面。树下碧水渠水面上漂浮着盏盏精致的莲花灯,与琉璃盏的光相互映衬,满园的波光盈盈,仿佛银河繁星点点。天上人间,一时之间不知置身何处。
他有些惊叹,从没有见过夜色中的茗月轩,原来竟是如此的美轮美奂,更有别样的景致。
拓跋焘负手慢慢地走在细碎的石子路上,至湖边树下。他见绮云侍立在案旁,始平公主举箸夹菜,对贺思凝唧唧呱呱地催促着:“皇嫂,你多吃点。看你这段时间也瘦了不少,多补一些,来年给皇兄生个皇子。”
贺思凝每一样都尝了些,赞道:“味道不错。本宫下次让宫里的御厨来这里学学。省了皇上来回在路上走,也安全些。”
“你们今日怎么得了空来这里?来做什么?”拓跋焘上前问道,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贺思凝和始平公主连忙放下碗筷,低身行礼。
他不请自坐,看着眼前的菜肴,眼睛亮了亮,嚷嚷道:“拿一副碗筷来,朕肚子正饿的慌。”
拓跋焘津津有味地吃着,许久也不叫贺思凝和始平起身。她们两人面面相觑,半蹲下去的膝盖隐隐有些酸胀,始平支撑不住,身子开始摇晃起来。这时,拓跋焘方才淡淡地扬手叫她们起来。
贺思凝一面给他布菜,一面幽幽说道:“原来是皇上爱上了这里的南方菜。思凝已经想好了,让宫里的御厨来这里学几个月,把南方菜的做法传到宫里去,就再也不用皇上两头跑了。”说着,又问一旁的绮云:“轩主说要多少银子,本宫都给。”
拓跋焘止住她的话:“你以为朕常来这里,只是为了用膳吗?朕来这里,是有事要问灼华。”说罢,不理思凝,只对绮云问道:“前几日,你对我说,韩非子道一个君主要能够灵活运用法、势、术,方可以劳心而不劳力,治人而不治于人,这样的君主才是明君。你能再给我说得详细一些吗?”
贺思凝讪讪地放下筷子,面色尴尬。绮云微笑答道:“王者之道,法是最重要的,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四分五裂。只有依法行事,才能壮大国威,统一天下。‘势’是指君王手中的权威,君王拥有势而位尊权重,舍此将一事无成。‘术’即君王控制其臣下的技巧,当潜藏胸中,择机使用,不轻易示人。”
绮云瞥了思凝和始平一眼,见二人愣愣不知所语。始平更是坐不住,面色烦闷,嚷道:“我闷死了。皇嫂,不如我们俩去别处逛逛吧。皇兄,你也陪皇嫂一起吧?”
绮云极恭谦地说道:“灼华愿意尽地主之谊,领两位在轩内四处走走。”
拓跋焘伸手拦住她的步子,“她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灼华你叫个下人带她们去逛就可以了。我这里还有要事和你说,我也不是每次都有空闲的。”
贺思凝和始平听了,无奈地行礼告退。
拓跋焘示意她坐下,关切地问道:“绮云,她们有没有难为你?若她们下次再来,你遣人告诉我一声。我会抽空赶来,再忙的事情我也先放一边。”
绮云坐在他对面,摇头道:“贺贵人淑德贤达,怎么会为难我?皇上说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正说明皇上不懂法势术。其实,明主有君临天下的大德,不必处处过问、事必亲躬。只要法势术三者灵活应用,便能轻松地达到智虑不用而国治的效果。”
“你说的太好了。这几日,我构想了几点也不知好不好。绮云,你帮我看看。”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
第145章 生辰礼物
绮云接过,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与民休息,宽赋恤贫;选贤才,严吏治;宽法网,轻刑罚;公赏罚,慎刑狱等一些政策方略。
绮云赞道:“皇上,您的这几点提得太好了。西晋末年以来,北方各族争雄,起起落落,十几个国家覆亡,不得不说其中有很多失败的教训。恃军事之强只是暂时的,只有制定合理的制度方能持久的强盛。皇上颁发这些政策,严格施行。假以时日,大魏必然蒸蒸日上。”
拓跋焘粲然一笑,对她道:“这么多天,都没有机会说谢谢你。知道柔然骑兵南下,你为我解围而来,让我怎么谢你?”
“其实,墨宫主传授我琅鸣天舞时,我与墨宫主曾经有过约定。只要夏国一日未亡,我和他的协议就未完,我就要听候他的调遣。我是追随他来到北方疆场的。”
“绮云,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绮云握着茶杯,热气氤氲,她的脸躲在雾气之中,朦胧而静雅。她轻声答道:“至于自己的想法,就是不希望柔然占据中原,荼毒生灵。”
当年羯族建立后赵,石勒石虎父子极其残暴嗜杀。他们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将城中男女屠杀殆尽。狼烟千里,十不存二。后来,冉闵报复胡人,颁发‘杀胡令’。北方大地硝烟重起,凡是高鼻梁多胡须的人,都被滥杀。汉人与胡人无月不战,尸野遍地。柔然骑兵残暴野蛮,只怕比羯族更甚。
拓跋焘握住她的手,动情地道:“我大魏自道武帝以来,已立三世,中原好不容易平复。我拓跋焘在位一日,绝不滥杀无辜。云儿,我希望你回来帮我。”
绮云想抽出手,他却握得很紧。她淡然道:“大魏文臣谋士猛将如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皇上今日好兴致,难得有空闲来,怎么就要抢我朝影宫的人去呢?”一个戏谑慵懒的声音响起。
拓跋焘分神,绮云乘机抽出手,不留痕迹地笑道:“原来是宫主,你也好兴致。平时也不见你的人影,这会子皇上来了,你便出现。你是闻着皇上的味来的?”
拓跋焘对墨川笑道:“如今,这里是你朝影宫的产业。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些风雅之物,你这茗月轩一样没有少。真令朕羡慕之极。”
“其实,本宫最羡慕的是刘义真。”墨川在拓跋焘的对面坐下,对绮云说道:“只有在刘义真面前,你才不会设防。灼华,我说得对不对?”
绮云点点头:“不是在义真面前,我才不会设防。是因为世人欲望太多,只有义真他才是认真对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有时我们面湖而坐,半天不用说一句话,却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虽然关注的事物很少,万物其实都在心中。
至于你们二位,就算是对着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心里想着的也是王图和霸业。我猜等我一走,你们一个会问,‘陛下,我们什么时候攻打夏国?’一个会答‘等你们朝影宫把确凿情报给朕,就发兵征伐。’我说的对不对?”
一席话说得拓跋焘和墨川都笑了,墨川问她:“那么,灼华你最喜欢哪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