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日子,虹霓和墨琪携吟雪一起至平城,都在茗月轩安置下来,原本略显冷清的茗月轩热闹起来了。
茗月轩平日的打理和账目大半转交给了虹霓,绮云每日闲暇,常常想些新鲜菜色和点子。余下时间常常坐在柳树下,闲看灵泉湖。
虹霓看绮云悠然自在,戏谑绮云是劳心者治人,自己则是劳力者治于人。
绮云听了她的抱怨,摇头笑道:“庄子说,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像虹姐这样灵巧的人,自然多劳累,而聪慧的人多忧患。过尽千帆,闲散淡然,这是我终极的追求。”
绮云早已看出,她不是普通的青楼掌柜。乱世之中,走卒贩夫或许一朝称帝,而名门淑女也可能一夕堕入风尘。绮云并不因虹霓的身份而轻视她,见她谈吐文雅,待人举止有度,时不时和她聊上几句,大有知己之意。
在茗月轩的日子,日子如水一般平静。绮云想,一切都圆满了。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常常会觉得空落落的怅然若失。感叹之余,手执横笛,悠然吹奏。
义真轻轻推着轮椅过来,微笑道:“许久没听到你的笛声,越来越动听悦耳。你的笛声很空灵,可是似有牵挂。”
“随性吹来,聊以悦己而已。”她见了义真,放下玉笛,淡笑回道。
“我腿脚不便才待在屋内。你每天也闲坐着,这样不闷吗?”义真问道。
绮云幽幽答道:“这里很好,看着那一泓湖水,心中有再多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了。何况,看着这灵泉湖,让我想起白云山的珍珠潭。”
“白云山?珍珠潭?”义真好看的眉毛上挑,有些不解地问。
绮云回过神来,低下头去,呐呐说道:“由于机缘巧合,我曾经在白云山中待过两个月,那真是……”她顿了顿,才慢慢说道:“真是人间仙境。”
“人间仙境?如此甚好。何时云儿也带我去畅游一番,才不辜负你的念想。”
“罢了,山路难行。”绮云摇摇头,叉开话题道:“义真,这些天,你不觉得吟雪有些怪怪的?”
“哦?倒没怎么注意。那丫头一向都是那样的。云儿,你刚刚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义真有些敷衍。
“一向都是那样的?义真,我想你实在是太不关心她了。”绮云嗔怪道,“她以前是一个多么开朗快乐的女孩,每天笑得没心没肺。如今来了平城,自从见了你以后,她总是心事重重,天天躲在房里不知捣鼓些什么。我请她来这儿,也不知到底是错是对。”
正值盛夏,灵泉湖的深处荷花开得正好,有的结了莲蓬。绮云见荷花娇艳,莲蓬可爱,便想拉吟雪一起去采莲。
绮云推开吟雪的房门,吟雪听到声响,手上的银针猛地一偏,斜里扎入膝盖肉里。
绮云忙上前查看,见一根两寸长的银针扎在吟雪的膝盖处,针尖处血珠冒出来,膝盖处还有多个针眼,密密麻麻。绮云见状,大惊急问道:“吟雪,你怎么了?为什么自己给自己扎针?”
吟雪将手上的书递给她,是本《伤寒杂病论》,呲着牙道:“义真的腿是因为寒气渗入以致没有知觉的。我看看医书,有没有治愈之法。看书中说的针灸之法,我便自己先试试看。”
听到这里,绮云满心震动,搂住吟雪的肩,叹息道:“你这个傻丫头。你的这份心思和情意,义真却不知道。”
吟雪有些羞涩地道:“姐姐不要告诉他,恐他知道了,把我这些书和针都收了去。”
“好,我不告诉义真。”绮云蹲下身,用绢子按住吟雪的伤口,“只是,你不要一个人偷偷扎针了,明儿我请个医术高超的医官来教我们正确的施针手法。还有,若要扎针也可以在姐姐身上试验,不要一个人担着了。”吟雪含泪点头应了。
绮云暗中观察,吟雪每次见了义真,远远地凝视而不亲近,目中含着情意和羞愧。当日在宋国,为了给义真报仇,竟不惜失去自己的清白,世间这样痴情的女子又有几人呢?绮云免不了想为吟雪和义真两人撮合。而义真自遭逢变故后,似乎更加淡然,对万事更加不放在心上。
绮云暗示几次后,义真捶了捶没有知觉的双腿,微笑道:“我是一个残疾之人,不想拖累别人。她是个好女孩,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第142章 茶室悟道
蓝天万里无云,阳光照在人身上懒懒的。灵泉湖的深处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吟雪和绮云头上各自戴了一片荷叶,遮挡阳光。她们乘坐的扁舟离湖岸越来越近,吟雪指着前方问道:“那是谁在湖岸?”
绮云闻声抬头,岸边竹林亭亭,翠**滴,柳树绿意葱茏,繁茂丰盛。树荫底下,二人衣袂飘飘,一坐一立,丰姿卓然,各有千秋。
绮云手搭凉棚,细看了一会儿,“坐着的义真,你怎么不认得了?”
吟雪问道:“义真我自然认得,站在他旁边的是谁?”
“他是当今北朝的皇上,魏国的国主。”
“他便是大败柔然骑兵的北朝皇帝?这么年轻!”吟雪叹道。
绮云暗叹,之前多日都不见他,这会儿自己披发跣足莲女的打扮倒被他瞧见了。
登上岸,绮云上前招呼道:“二位贵人前来,请恕我无礼。一会儿灼华去准备好茶,将功折罪。”
走得近了,见拓跋焘一身玄色便装,袖角和下摆都镶绣着银丝龙纹,腰间束着祥云纹锦带,嵌玉金冠束起乌黑的头发。萧萧轩举,岩岩若松。比之前见他,高贵中更多了几份出尘。
绮云移开目光,将手中一支碗口大的荷花放在义真的手上,笑道:“今年夏短秋长,荷花延时开放,尚未凋谢,菊花却也开了。这灵泉湖和园子里处处是鲜花,煞是好看。这是刚才吟雪折的荷花,送给你。”
吟雪上前,将手上的莲蓬放了两个在义真的怀里,“这些莲子很新鲜,清爽可口。义真你尝尝。”
义真笑道:“你们的歌声倒让我想起了七月的江南,玄武湖十里荷花连片绽放,荷叶田田,荷花沁香,又能采荷,泌人心脾。”
三人说说笑笑,把拓跋焘晾在一边。拓跋焘从未被人忽视的如此彻底,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义真见他尴尬,微笑着邀请他入茶室休息。
绮云引了众人,往九曲桥转了几转,走到尽头,是间茶室。漏窗外是几杆青竹,柔和的阳光映衬着斑驳的竹影,洒在幕纱之上,俨然一幅自然天成的画作。
室内陈设很简朴单纯,唯一的装饰就是白墙正中设有一壁龛,内悬挂一幅山水画,大片的余白,无声无色中却让人有无中万般有的充实之感。
墙角立着一个黑色陶瓶,义真示意绮云把手中的荷花插入瓶中,幽暗色彩的陶瓶和粉嫩娇艳的荷花相称,更显优雅清寂之美。
众人脱履,跪坐于铺席之上,心境觉得平和宁静。
绮云亲手取水烹茶,一缕微微的水气萦绕开来,轻云淡生。取过茶夹子用沸水将茶具一一烫热洗净,依次放置一旁。绮云自茶缸里取出些许茶叶,放入茶盏中,提起一旁小火炉上烧着的执壶,抬手悬壶高冲,注水入内。强劲的水流使茶叶在盏中转动起来,热力直透盏底。
绮云将茶液倒于四个茶杯上顺着镂空的纹路流下茶盘之下的水盒里,是为洗茶。之后一手执壶柄,一手按壶顶,将壶抬起以流畅清丽的弧线倒进茶杯里,是为点盏。茶香渐渐飘散,溢满了净室。
拓跋焘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入口微涩,缓缓渗入喉咙时,隐隐约约似苦又含甜,再细究又近乎于什么都无。那种清清淡淡、安安喜喜的味道,让他触摸到自然的质朴和温暖。
他似乎在茶的清香中回味,久久无语,落入冥想,渐生空寂幽玄之感。
义真笑道:“茶是南方之嘉木,茶道强调道法自然。灼华布置的茶室,一切以自然朴实为美,任由心境,毫不造作。”
拓跋焘醒过神来,赞道:“这里看似孤寂简朴,却返璞归真,胜过繁华的琼楼玉宇。”
绮云道:“人人心中都有一轮明月,与茶色相映。品茶之道在于水清、心静、眼明。以心品茗,不求奢华,只为一丝宁静。正所谓‘人生当如茶,清廉胜浮华’。相传商纣王筑造酒池肉林,暴奢亡国。后周武王勤俭治国,严禁饮酒,以茶代酒,以茶养廉。”
拓跋焘若有所悟,点头道:“我今日初来茗月轩,便有启悟。魏国多胡族,喜好饮酒,不如朕也下诏提倡饮茶,以茶养廉。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面对浮华心静如水,光明磊落心存正义。如此,我大魏风气可正也。”
到了午膳时分,绮云引拓跋焘登上含烟楼,让人上了拿手的南方菜。拓跋焘每品一菜,点头称赞。绮云得寸进尺,请他为茗月轩题写正门匾额,拓跋焘笑着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