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出世之心入世,随心而动。就如眼下,我只想给二位泡一壶好茶,让你们好好地畅谈议论,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绮云离座转身,果然听见墨川问拓跋焘:“皇上,我们何时发兵夏国?”
九月初三,绮云的生日,轩庄内的众人关门为她庆生。轩庄内很久没有什么喜事,虹霓、吟雪等人非要热闹庆贺一番才罢。
月上树梢,绮云在屋顶上对月而坐。院子内,义真坐在石桌边。清风吹拂,碧水渠的莲灯随风漂流,一层层浅浅的水波荡漾开来。水纹倒映灯影,如梦如幻。
两人遥遥举杯对饮,谈谈笑笑,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绮云叹道:“义真,我今生幸运的是和你一起长大。义隆对我也很好,可是,在他的心里皇位是第一重要的。他从小孤苦,被义符欺负,你的父亲也不待见他,他始终憋了一口气。他没有享受过家的温暖快乐,如今他充盈后宫,嫔妃众多,儿女绕膝,想必能补偿少时的缺憾了。”
义真浅浅地啜了一口清酒,道:“难说。皇宫里是天下第一名利场,嫔妃们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想在那里享受家的温暖快乐,无疑于缘木求鱼。还不如我们这样对月酌酒、赏花品茶,来得和乐安宁。云儿,今日是你的生日,我送你一样礼物。”说罢,他将桌上的一样东西抛向绮云。
绮云甩出长绫卷住,接过打开,原来是一幅画。画中荷叶田田,一叶扁舟,一位紫衫美人坐在船头,手执一朵娇艳的荷花,玉姿仙态,人比花娇。
义真笑道:“那一日,你和吟雪坐莲舟采荷回来,从碧绿荷塘中出现时,人宛如在画中,更添景致。所以,就画了这幅送给你。我想站在我身侧的拓跋焘当时应是同样感受。”
绮云低眉浅笑,山水明净——“我哪有这么好看,义真你太美化我了。”
义真扬声对她道:“对于美好的事物,我从来不会吝啬。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
“可是,花会谢,月会暗,柳会枯,玉会碎,冰雪会消融,秋水会无痕。女子若以貌悦人,终究会换来红颜未老恩先断。”绮云淡然对月自语。
“你真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不知怎样的人物才配站在你的身侧。”义真笑着摇头。
这时,宋昭过来,双手捧了一个锦盒,递给义真,说是有人送给郡主的礼物。
义真打开,拿出盒中的物件。原来是一只云纹玉簪,玉质上乘,只是打磨的手工略显粗糙。绮云飞身而下,手持玉簪,忽想起这玉簪和她胸口佩戴的灵狐珮玉质相同,胸口有些闷。
义真见她愣神,为绮云绾起一缕发,将玉簪插在绮云发间,“云纹玉簪,送这玉簪之人必是有心之人。云儿,你切莫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
第146章 云庐情真
这一晚,绮云巡视茗月轩各处,走到拐角处,一记掌风袭来。绮云来不及回头,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等她悠悠醒来的时候,鼻端闻到淡淡的竹香,绮云从床榻上坐起身,屋中的陈设与竹屋中的一样,唯独多了一个书架。仿佛午夜梦回,重回到白云山的竹屋中。
她缓步下榻,走至书架前,见架上的书籍是按泰平王府书房里的摆放,分经史子集。书案上摆着两卷书,绮云拿起在灯下细看,一本是自己编写的《泰平集录》,书页边角已经卷起,她翻了几页放下了。旁边是一卷竹简,竹简的细绳已经松动,似翻阅了多次,竟然是《素书》。
她想起曾经给拓跋焘讲过张良圯桥授书的故事,这竹屋的主人居然收藏了此书。
绮云小心翼翼地翻开《素书》,见上面用小篆字体写道:
“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义足以得众,才足以鉴古,明足以照下,此人之俊也!
行足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信可以使守约,廉可以使分财,此人之豪也!
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回,见嫌而不苟免,见利而不苟得,此人之杰也!”
读罢,她不禁叹道:真是一部微言大义的奇书。难怪世人会传,得《素书》者得天下,只是此书不知现归何人所有。
门外传来声音,绮云卷起《素书》,侧耳细听。
“豆代田,谁借给你的胆子?竟然把灼华给掳来云庐。”拓跋焘声音不高却威严冰冷。
屋外传来跪地磕头的声响,一个铿锵有力的男音响起:“皇上曾令微臣去洛阳的白云山,把竹屋的陈设全部搬到宫里来,说是要一模一样。若要一模一样,还缺了一个人。原来,微臣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前一阵子,皇上每日仔细打磨那根云纹玉簪。
贺夫人悄悄问了微臣多次,那根玉簪是送给谁的。我见宫中只有一位夫人,所以答是送给贺夫人的。今日,见灼华姑娘头戴云纹玉簪。才知道是为了她,皇上废了那么多功夫。皇上本来就睡得少,为了这个东西更是熬了几个通宵。可是,这些为什么不让灼华姑娘知道呢? ”
过了片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臣子本不该揣测皇上的心思,但见皇上有时夜深了,批阅完奏折,还会前往茗月轩。皇上富有四海,何必如此自苦?不如请了灼华姑娘住在宫里,以慰皇上相思之苦。让她朝夕陪伴在皇上身边,皇上可以少一些奔波劳累,这就是微臣一点卑微的心思。如果,皇上因此而车裂微臣,微臣万死不辞。”说着,他又磕下头去。
半晌,拓跋焘才叹了一口气,道:“豆代田,你揣度朕的心事,本是死罪。但念及你并无私心,是真心的关心朕。你行事鲁莽,也罪不至死,下去自己去领罚四十板子吧。以后,你不要再冒犯她了。朕的私事不是你能推敲的,朕自会定夺。”
豆代田干脆利落地领命而去,屋外没有声响,寂静安谧。绮云按捺不住,推门走出竹屋。
夜色暗沉,星光点点。一个人在院中的竹椅上独坐,背影修韧笔直,如石刻般沉稳。他的发丝被夜风轻轻吹拂,是唯一灵动的。
看着他的背脊,她想起在白云山的日子。他背着她,对她说道“整个世界都在背上,你说沉不?”那一刻,她的心中是满满的幸福。可是,如今他的世界太大,要装的东西太多,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她。
听见开门的声响,他蓦然回首。夜色暗沉,绮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的眼睛如星辰般璀璨。两人凝视着彼此,绮云心潮难已,今夕何夕,竟恍如隔世。
拓跋焘从竹椅上起身,轻咳了一声:“云儿,是我管束属下无方,让你受惊了。我已经责罚了他,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你自可以放心。我送你出宫吧,你忽然被掳进宫来,恐怕义真他们也会吓了一跳。早些回去,也好让他们放心。”
绮云瞅着他,不言不语,只听见耳畔虫声唧唧,流水潺潺。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萤火虫绕着他们上下舞动,绮云惊讶地看着这些小生灵。
拓跋焘微笑道:“我命宗爱和豆代田去洛阳白云山,他们几乎把那个竹屋给搬来了。我说要一模一样,他们还抓了几斛萤火虫回来。这里有水有草,它们居然在这里安家了。”说着,伸手抓住一只,手掌在绮云眼前慢慢放开。点点微光,照亮了绮云的眼,照进了她的心。
拓跋焘牵了绮云的手,绮云回头看了一眼竹屋。篱门上有块牌子,昏暗的灯光照见了门楣上龙飞凤舞的“云庐”二字。
不知不觉,走至宫门,拓跋焘第一次觉得云庐离宫门距离怎么那么近。出了宫门,一辆马车静静地停着,只见义真和吟雪等在那里。绮云屈膝拜别拓跋焘,一言不发,径直向义真走去。上了车掀帘入内,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滞和犹豫。
义真对拓跋焘笑了笑,也转身上车。车马粼粼,马蹄得得,如同踏在他的心上,一会便驶出了拓跋焘的视线。
绮云神色忽忽悠悠,低头漫步。多日来,拓跋焘那桀骜孤独的身影在她眼前挥之不去。翠柳下,墨川独自一人对弈,手捏黑子,更衬得肤如白玉。见绮云神游太虚,墨川便唤住她:“你成日魂不守舍的,不如和我对弈一局,头脑也好清醒清醒。”
绮云抬头强笑道:“宫主说笑了,我不喜欢下棋。看着黑白纵横的棋盘,就已经头昏脑胀。更何况,每一步要计算得失攻杀,格外费心劳神。”
“这围棋传说是仙人指点尧帝教子,划沙为道,以黑白行列如阵图。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变化万端,四时之行寓于中,日月星辰藏于内。你既懂得琴理,对于棋道自然也能触类旁通。下棋对弈,对你并非难事。我教你半天,你就能懂基本的攻守搏杀之道。到时,我赠你一本《吴图》。灼华,以你的悟性,不多时便能通晓其中的道理。”
绮云听他说得有理,便坐在他对面,细看棋局。
墨川一边下子,边侃侃而道:“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