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平城最奢华酒楼齐风阁的楼上,一年轻人安坐如素,看着入城的军士队伍,清雅的声音响起:“宋昭,你去查一下,骑马走在北朝皇帝身侧的那个月白衣衫的年轻人是谁。”
“是,公子,我即刻去办。”那名叫宋昭的中年人应了一声,大步转身离去。
入了皇城,拓跋焘立即召唤御医前来,为墨川查看伤势,叮嘱了一番才罢。绮云在一旁看着,见墨川的伤势没有大碍,方放下心来。
拓跋焘看看她,安慰道:“宫主的伤势并不要紧,你且放宽心。朕会命令最好的御医准备最好的药材,日夜听候你们的吩咐。若有半点闪失,惟他们是问。”
拓跋焘想起之前答应过对她的承诺,又道:“云清,之前朕答应你的赏赐一定会做到。你只要看中平城任何一地,划作你的名下都可以。”
绮云玩笑道:“我若是看中皇宫中的某一处,皇上也可以划拨于我么?”
“君无戏言。若是如此,朕求之不得。”拓跋焘含笑说道,“你和墨宫主的功劳,朕即便奖励整个皇城,又有何不可?”
“素闻皇上法度严明,赏罚分明,果真如此。”墨川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绮云说道:“那我还是少要一些,凡事适可而止。陛下随便划拨一地给我便是,我只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在便心满意足了,别的并不敢奢求太多。”
“你们为魏国立下大功,朕岂能亏待你们。云清,你只要看中平城任何一处,朕即刻赏赐你们,不要顾虑。”拓跋焘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多谢陛下,那云清恭敬不如从命。”她躬身答道。
绮云为了选个合适开轩舫的位置,把平城摸了一个遍,宫城、京城和郭城来回勘查了几次。终于,选中了宫城以南,郭城之北的位置,那里有临皎若明镜的灵泉湖,湖边有一座三层楼的楼宇,可以阅尽灵泉湖美景。打听下来,可惜灵泉湖一带的庭院及那栋临湖小楼都有主人了。
墨川斜倚在软垫上,凤目微抬,瞅了她一眼:“你的茶庄菜馆位置看得怎么样了?”
“位置倒是看好了,那个地方风景如画,犹如北国江南。湖面上成片的荷花,岸边柳树成荫。只可惜……”绮云叹气道。
“只可惜什么?”墨川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可惜好地有主。”绮云在墨川对面坐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而且,我打听下来,无论出多高的价格,那个主人不卖此地。所以,我回来告诉你,请宫主拿个主意。”
墨川手指轻轻拨弄着扇骨,不以为然道:“你原是爽利之人,这会子却迟疑起来了?其实,你用不着纠结。你只要把这事告诉皇上,他自然会替你出头。”
绮云摇摇头:“不行,听说那个主人不久前以高价购进此地,自然不肯轻易卖出,可见心爱之至。我若倚仗皇恩豪取强夺,传到民间,恐有辱皇上的圣明。再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再等等看,想想别的办法。”
“你为他倒想得真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一个皇帝,天下都是他的,要赏赐什么还不是他的一句话。你倒为他省来省去。”墨川轻描淡写地说道。
绮云正色答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虽贵为皇帝,他的钱财还不是来自于民,最后用之于民?不是随便予取予求的。”
“那你就不要那些赏赐了?”
“那不行,那是我应得的。我说过我要凭自己的双手挣钱,这可是我后半辈子的依靠了。对了,我这般操心,里面还有你的一半呢。我身边的人都是些富可敌国的人物,可怜我却经常身无分文。从今以后,我一定要改变如此不堪的处境了。”
说着,她的俏脸泛着光彩,似乎看到了未来美好的前景。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不受他人的挟制,内心是满满的充实和憧憬。
第139章 卢隐公子
这时,外面进来一名侍卫,禀报道:“云公子命小的留意那主人。那家主人现使人传过话来,如果云公子真的喜欢那块地,那家主人约您见面,一切可以商谈。”
墨川问道:“那家主人是什么来头?似有备而来。”
“禀报宫主,那家主人是不久前在平城兴起的云舫的舫主,非常神秘,外人从不认识,只知道人称卢隐公子。出头打点生意的是他的手下,叫宋昭和刘安的。”
“云舫?卢隐公子?”墨川自语道,“看来他们来平城的时间的确很短,连本宫都不知道。但没想到他们有如此财力,实力如此雄厚,想必是有些来头的。”凤目流转,看了看一旁托腮沉思的绮云,“此事,你怎么看?”
“卢隐?我觉得这人的名字有些奇怪。”绮云喃喃道。
“看来好像和你脱不了干系。之前出多高的价格,他都不肯卖,现在却要约你见面。”墨川睨了她一眼,戏谑道:“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卢隐,此人会是谁呢?”绮云起身收拾了一番,整了整衣衫,准备去会一会这个神秘的云舫舫主。
墨川敛了脸上的戏谑,叮嘱道:“灼华,不管是敌是友,多带点人去。”
绮云点头应道:“好,一切我自会小心的。”
绮云跟随侍卫,到了灵泉湖畔一个闹中取静的园子。只见园子门口上的匾额书写着“东篱园”三个字,龙飞凤舞,是王羲之派的行书。她突然有些紧张,园子里那神秘的主人会是谁呢?
进了园子,一路行来,见回廊曲折,斜枝疏影,木榭石山,错落有致。绮云不由的想,这家主人真是个妙人,其清切雅致的韵味,巧妙合理的布局,一切暗合她的心意。
随着羊肠石子路进入一片清碧幽翠的竹林。午后的阳光倾洒在整片竹林,伴着清风带来的淡淡竹香,令人沉醉。穿过竹林小径,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皎如明镜的湖水。
正值盛夏,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湖边垂柳依依,芳草萋萋。
午后的阳光底下,隔着朦胧树荫,隐隐约约见一个单薄的身影静静地面湖而坐,共天水一色间。微风袭来,湖面漾起层层弥散的波纹,风吹起他的乌发和衣角,身影更显得孤寂萧索。
听到身后的声响,那个年轻人轻推轮椅,转过身来,静静地瞅着她。他嘴角含笑,目光清澈。原来云舫的主人卢隐公子,竟然是庐陵王刘义真。
一时之间,绮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出步子,站在义真身前的,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义真嘴角的笑更深了,柔和中带着丝清凉:“云儿,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绮云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道:“义真,是你?真的是你!”缓缓蹲下身去,手扶在他的膝盖,喃喃道:“义真,我这是在做梦吗?”
义真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乌发:“绮云,你没有做梦。我是义真。”
“为什么?我和义隆都以为你……”绮云抬眼看他,欲言又止。
义真浅笑道:“这还要感谢云儿对我的提醒。那日我送你红梅,你隐晦地说起皇上对我的猜忌。我记得父皇夺了司马家族的皇位,末帝被迫临终前说道‘我生生世世再也不托生于皇家。’托生于皇室,外人看去风光无限,可也在刀锋上行走。我当时就想该适时归隐了,那时起,我就着手准备着。”
绮云也回忆着:“那日在庐山星子县,我们和五柳先生、灵运公和诗。我就在想,皇上对你有所猜忌,和你的矛盾日甚一日。义真身在黄金牢笼之中,为什么不学范蠡泛舟。没想到义真倒有先见之明。徐羡之派人去暗杀你的时候,你是如何脱身的?”
“那时,我被贬谪至新安之时,已经筹划了脱身之法,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我手下的一名死士与我身形长得相似,他易容成我的样子,引开杀手。最后他被逼落悬崖,徐羡之派去的杀手以为我身亡就罢手不再追捕。我躲避于寒潭之中才逃得性命,但寒气渗入双腿筋骨。”义真说着,用力捶了捶腿,“它已经没有知觉了,是不能好的了。”
绮云心疼地说道:“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
“无妨,如今身在平城,一切安好。宋昭和刘安都是当时跟着我的死士,他们十分可靠。他们代我打点云舫的生意,我便落了个清闲自在。虽说有些行动不便,但并不妨事。”义真淡淡地笑了,如和煦的春风。
“当初,你被贬谪新安时,我和吟雪都非常担心你。”绮云嗔道,眼圈也红了,“当你命殒新安的消息传来时,我大病了一场。还有灵运公和颜延之也极其伤心。”说着,眼泪止不住滚滚而落。
义真知道绮云自小性情开朗豪气,能让她动容落泪的,必定是到了伤心之处,柔声说道:“那日事出突然,而且传讯不便,惹得云儿担心了。都是义真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绮云收了眼泪,露出一丝笑:“灵运公还为你赋诗,把你比作香草美人,大叹知音驾鹤西去,已再难寻觅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