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钰笑眯眯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小雁向来活气。”
唐之雁起身,狠狠瞪了一眼唐陌,后者苦笑道:“前日便来修过了,只是黄昏时带人试重,四个一同站上去便又不得用了。”
“……”
唐之雁懒得再纠缠这事,转头拱手,冲堡主一礼,“唐之雁复命。”
唐钰笑眯眯道:“讲。”
唐之雁道:“属下三日前暗走风波庄,已验过那五位弟子尸身,除一位肩胛乌黑,被拍碎头颅,死于朝廷东厂那帮妖人所练阴功,余下四位……”她顿一顿,道,“死因皆为我唐家弩箭。”
唐钰高堂倚座,摩挲着手上的铁戒默然不语。
唐之雁蹙眉,咬牙道:“宫主,想必,想必如三宫所查,是有贼人盗去机弩,这才……”
唐钰轻笑一声。
唐之雁默默垂首,一旁唐陌不忍见她这般,忙道:“小雁,便是内贼,想必也是外堡分家所出,内堡人心铜墙铁壁,必不致此。”
唐之雁仍只垂首,半晌,放弃般自怀中掏出半只断弩,弃于唐陌脚下。
弩尾,内堡专持羽翎雕刻盛绽。
屋内一时凝寂无声。
忽然,唐陌腰间两发暗射,猛打向屋心。
“谁!”
唐之雁亦大惊,持弩转身,却见井壁般行梯口悠悠冒出个后脑勺。
机甲咔咔,那人头向着她一百八十度转过来。
“姑娘……请重报……一遍……内号……”
唐之雁:“……”
☆、第二十三章
【论】
出了十三宫, 唐陌将手里断矢抛给唐之雁。
“呐,找个地方扔了罢。”
唐之雁讶异道:“这可是证物,怎能销毁?”
唐陌苦笑道,道:“我的乖师妹, 你真以为凭你一张嘴一段箭,便能徒手揭了这张网?”
唐之雁大睁双眼:“人证物证都有, 是谁做下的便揪他出来, 循着古训惩处了便是,怎么就不行了?”
唐陌一胳膊搭在她肩上,带着笑叹了口气。
“小雁啊……”
他指尖划了划紫雾中的唐家堡。“咱唐家堡有多少人?”
唐之雁撇嘴道:“万余吧。”
唐陌指指断矢:“那你觉着, 又有多少人和这东西有牵扯?”
唐之雁沉吟片刻, 道:“十几人?”
唐陌看着她认真的表情, 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被唐之雁一爪子打开。
他揉揉手, 摇头道:“师兄劝你, 赶紧扔了。堡主有令咱们便去做, 其他的不要多过问。”
唐之雁斩钉截铁道:“不行。”
唐陌挑眉:“……你确定?”
唐之雁点点头。
“不行。”
她将断矢收起,道:“我乃唐家人, 言行自当循唐家祖训, 若有通叛之事,不能袖手旁观。”她抬起头,“更不能顺其自流。”
唐陌拧着脸看了她一会,肃目道:“小雁,我问你个事。”
唐之雁点点头。
“你这老头子一样的正义感是从谁那继承的?我和堡主都没教过你吧?你……哎唷!哎!哎你别打了, 我不说了嗷……”
【援】
第二日,唐之雁轮值。
她难得有空闲,心里却迟迟不安宁,在屋里转了两圈,她干脆提上镰刀去了后山。
向回来时,鬼谷路上五尺娇纤身影,手持镰刀,肩抗嫩竹,肩头的竹子有她两个沉,行路步伐却依旧稳泰。
内堡紫雾弥漫,路口影影绰绰,不及跟前识不清物。
又前行几步,入口有些嘈杂,唐之雁皱皱眉正打算要绕开。
“属下……知罪……”
她脚步一顿。
“知罪?你可知这琼毒几日才炼得一两么?慢说时辰,若泼落地上处置不好,伤及同门,你能担责么?”为首者紧攥手中竹筒,声线低躁。
他身后一人哂笑道:“七师兄,同他啰嗦什么,不过我唐门一块器物,犯了错罚他便是。”
七师兄道:“无痛无感,罚他什么。”
随即那人掏出腰牌,催动二十三番脑后令关, “驱他下跪,给师兄磕三个头,再去后山站一宿。后山雾重,木质易涨,到时想必他想回也回不来,误了值守点,必要被回炉重造。”
七师兄闻言皱眉,方要说什么,另一人已动手。
机甲轮转,二十三番高大躯体缓缓下落,此时斜刺里忽然射来一物,速度极快地插落于他面前的土地里,横亘住双膝,阻住他下落的势头。
定睛看去,竟是支长竹。
两人望向来处,见是唐之雁跷着腿横坐于墙头,搁在毒爪上的手却并未松懈。
唐之雁对上二人视线,斜目高挑道:“二位诡道同门,不过冲撞而已,又非不可挽回,藉此便要将人回炉重造,未免也太阴毒了些。”
持令那人踏前一步,七师兄伸手拦下,打量唐之雁一眼,道:“可是十三宫同门?”
唐之雁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与你何干?”
后面那人高声道:“十三宫无权过问我们,更无权干涉,你说与你何干?”
唐之雁挑眉道:“也是。”顿一顿,她指指二人身前,“可现下局面是你们不退,便要伤。”
二人闻言回首,只看见横亘于二十三番双膝下的长竹里隐牵着根细丝,丝上指肚大小的雷火弹挂住一串,静静排列。
二人浑身一悚。
唐之雁懒懒道:“机甲损去能换,人可不行,二位师兄三思啊。”
已处劣势,现下用毒决然不占上风,二人踟蹰片刻,咬牙几个起落,身影便不见了。
唐之雁跳下宫墙利落收了雷火弹,抽出长竹归入一捆。
二十三番双膝终落地,木脑袋一格一转,视线三百六十度追着唐之雁,看她猫样灵巧地动作着。
唐之雁瞥他一眼,冷然道:“看甚么。”
“……”
她归整好,将竹子扛在肩上,道:“地上就这般好跪么。”
“……”
二十三番直目视她,愣愣不语。
唐之雁同他对视半晌,嗤一声自己,不再多言便离开了。
【恩】
后山浓雾弥漫。
熊猫乃蜀中稀宝,虽近年堡中供佛般养护,数量有所上抬,稀宝地位也仍不动摇,吃喝皆至精。
唐之雁抬去百斤多长竹,劈嫩抽枝,最终“供”上去的也就寥寥十多斤。
圈地园林里禁雷火禁轻功,她一把镰刀徒手劈了两个时辰,浩大工程好不容易结束。起身向外走时,大滚小滚却扭着屁股抱她大腿向上攀,毛毛脸磨蹭着她的腿,阻她回宫之路。
“莫,莫缠着我,去去。”
唐之雁尽力板起面孔,半蹲下企图扒落满腿熊猫,可左爪落了右爪又贴,圆胖身子翻滚,温舌轻舔她的手掌,唐之雁被萌得有些晕眩,在园中又蹉跎半个多时辰才勉强脱身。
回房冲个凉,外间日头高升,已是正午。
她拉开门正欲提步,视线半落,蹲下身拾起一物。
一只盛绽火蕊。
这花红艳似火,故名火蕊,蜀中多见,堡内却因要给滚滚大爷喂食,所有园林一应改种竹林,反而少了。
唐之雁有些日子未见此花,怔了怔,望向中央行梯。
那破玩意儿还未修好。
井壁般隔断口处露出个木楞脑袋,黢黑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脑后令符在风里飘荡,远远看去好似秃子头上一撮头发。
唐之雁冲他招招手,他反应了片刻,缓慢爬出行梯向她走来,步步间,齿轮碰撞,咯咯作响。
到近处,唐之雁伸手将花插在了他的关节缝隙间,挑眉道:“给我此物作甚。”
“你……救了……一次……”
唐之雁一愣:“救什么?你要报我的恩?老鬼还给你加了这种……”她说着伸手拨了拨二十三番的脑袋。
他缓缓晃头,停下来后,他看了看花,又看了看她。
“不……喜欢……?”
唐之雁环臂,高昂下巴道:“哼,你若藉此取悦于我,还是趁早放弃吧。”
“……”
二十三番充耳未闻,伸手抽出花枝,视线缓缓扫过她全身,捻住花的木胳膊却停顿在半空。唐之雁等了又等,皱眉戳戳他。
“你卡住了?”
他终而动了,弯腰手一探,学着她的样子,花枝精准插进了她的胸甲缝隙。
唐之雁大惊,未及细思劈手便是一巴掌,随后捂住胸口连连后撤。
“你,你你……你,你这……”
二十三番被拍得木脑袋转了转,定一定神,目光直直望向她。
“为何……打我……”
“你说为何?!”唐之雁恨不得反手再劈他一掌。
“……属下……不知……”
唐之雁总算体味到方才同门的憋屈感了。她咬咬牙关,还未回声,他反上前一步,指尖前探,轻道:“你为何……脸红?”
“!”
“……”
二十三番缓缓放下手,望着唐之雁的背影,良久,偏偏脑袋。
【险】
蜀中,市集。
一蓝衣男子于门前下马,掀帘径直而入,门堂大茶壶迎了上来。
“哟,客官,用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