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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 (郑小陌说)


  符柏楠将右手抬起,虎口的血已止住了。
  他抽出帕巾拭净手上的药汤,淡淡道:“出去时带上门。”
  符肆垂下眼帘。
  “……是。”
  他将药盆端起,领命而出。
  三日后,薛沽果然被调离那个呆了十年几乎发臭的老窝,两级连升做上了正三品吏部侍郎,恰好顶了郑伯佘被流边空出来的缺,其子薛绍元也从西苑被迁出,安置到了离龙啸殿一墙之隔的椒房殿。
  薛家大宅迅速门庭若市起来,薛绍元却对这样的改变,并不那么开心。
  【砰——】
  瓷碗碎在门槛前,一地汤药险些泼脏了夏邑年的金靴。
  “……”她抬起眼帘,方推开门,便见薛绍元抱着锦被缩在床头,皱着脸双手拼命往外推。
  “不喝药!不要……喝药……!”
  夏邑年唤起跪地的寺人道:“怎么回事。”
  寺人垂着首战战兢兢道:“回皇上,薛侍人体寒血虚,太医院嘱咐需得按时服药,可……可无论奴才怎么劝,薛侍人就是不听,奴才实在是没办法了……。”
  “你们先下去罢。”
  “遵旨。”
  夏邑年撩袍坐在床畔,抱住从锦被下迅速钻来朝她伸手的薛绍元,揉揉他头顶,“为什么不吃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后天来。

  ☆、第十一章

  “大棉袄……大棉袄好凉……”
  薛绍元叽里咕噜地反手搂住夏邑年,双手在她脸上搓着,眨着眼痴笑道:“躺下……嘻……躺下……暖和……”
  薛绍元比之夏邑年要高上许多,她顺着他的劲儿侧躺在被上,喟叹一声敲了敲后腰。
  薛绍元歪头看了片刻,也学着伸手在她后背乱敲了两下,又觉得无趣,便搂紧夏邑年,头卧到她颈侧。
  两人这般静卧了片刻,薛绍元闻了闻她,皱鼻子道:“好臭……”
  夏邑年低笑:“嗯,文士迂腐,宦寺腥臊,朕整日跟这种人接触,自然臭不可闻。”她执起薛绍元细白的指,吻了吻指尖。
  “还是你好闻些。”
  薛绍元不明就里的歪头看她,学着她的样子也亲了亲夏邑年指尖,见到右手虎口上的凝血,伸舌舔了下,旋即皱起一张漂亮的脸。
  “苦……呜……”
  夏邑年笑着坐起来,“朕去洗手。”话刚落,薛绍元便爬起来把她压回榻上,整个人攀在她身上,依恋之情毫不遮掩。
  “别走……大棉袄……别走……”
  夏邑年并不为这冒犯恼怒,她抚抚他散落的青丝,低语道:“真是纯然……”顿了顿,夏邑年柔声问:“为什么不愿喝药?”
  薛绍元瞪着眼睛停了一会,慢慢皱起脸来,小声道:“不喝……不要……荣华富贵……疼……小棉袄……不在……坏人……不喝……”
  “……”
  夏邑年眯起眼。
  “是谁说荣华富贵的?”见薛绍元无甚反应,她坐起身将他按在怀中,轻声哄道:“乖,告诉朕,谁同你说的?”
  薛绍元宽袖遮手,指尖抓着夏邑年衣襟,乖乖地仰头看了她片刻,慢慢启唇:“——”
  “母皇!”
  【嘭——】
  门被猛地推开。
  风雪卷进来一众慌张的宫人和两只小毛球,一只进门便跳到榻上,和薛绍元嘻嘻哈哈地滚在一块,另一只挥退宫人,恭恭敬敬跪在了地上。
  “儿臣参见母皇。”
  “起吧。”
  夏倾颜起身将外袍递给寺人,又走近榻边,皱眉脱去夏平幼的缎面靴,“好好脱掉鞋再上榻,弄脏了又要给尚衣局的阿姐添麻烦。”
  夏邑年和默立四周的宫人都看了她一眼。
  “吩咐太医院,想法子将给薛侍人的汤药制成药丸呈上来,夏芳,去取碗参粥来。”太监领命而去,夏邑年走到铜盆边,道:“怎么不在国子监,反跟来这里。”
  夏倾颜回头,恭敬道:“回母皇,今日那位夫子所授儿臣俱已悉知,便跟五姐去看她的话本子,被她带来的。”顿了顿又道:“儿臣即刻便离去。”
  “母皇,别赶倾颜走~”夏平幼从被中露出头来拉着夏倾颜,又晃晃薛绍元的袖子:“仙鹤哥哥,你也喜欢倾颜,对不对?对吧?”薛绍元愣愣点头,“母皇你看!”
  夏邑年擦着手回头,正见夏平幼坐在薛绍元怀里,两人发丝乱翘脑袋顶脑袋,一大一小垛在被里,眨巴双眼望着她。
  夏邑年不自觉面上柔和,接过参粥挥退众人,笑坐回床畔,舀了一勺送到薛绍元唇边:“哪个说朕要驱倾颜出殿了?张口。”
  薛绍元乖乖垂眸张口,夏平幼见此也张大口:“母皇,我也要——。”下一勺粥喂进了夏平幼的口中。
  “晚间在此用膳罢。”
  夏倾颜自然明白这话并非对嚼参粥的二人所说,点头道:“儿臣遵旨。”
  殿中静了片刻,夏邑年又喂了薛绍元一勺,随口道:“你可想好怎么处置那鹰了?”
  夏倾颜愣了愣,低头道:“儿臣……仍选择放之归于山林。”
  夏邑年视线仍在另外二人身上,轻笑一声道:“慈心仁政固然无错,当断时却该拿出杀伐果断来,不可妇人之仁。为君者,皇字便是性别,男女亦然。”她扫了一眼夏倾颜,“不要因为你天赐之身,让为臣者拿捏把柄。”
  几句话已近乎赤裸,夏倾颜呆立当场,抑制不住地深吸口气,冲夏邑年道:“母皇误会了,儿臣此为并非仁慈。儿臣不过自信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不过苍鹰一只,还逃不过这大夏浩土千万!”
  “……”夏邑年打量她一眼,又喂了夏平幼一口粥,开口道:“日前宫中处决了宫正司华文瀚,依你看,朕该如何定夺?”
  夏倾颜思索片刻,道:“继任者可从亲近中寻,便于掌控。”
  “嗯,话是不错。”夏邑年给薛绍元擦擦嘴角,“但若寻近人,朝官必然弹劾,若不受谏,内阁必有人称病不上朝,即便有司礼监在旁帮衬,你觉得一人一日能批多少本奏折?”
  夏倾颜抿了抿唇,道:“那便由百官举能,择优而选。”
  “嗯。”夏邑年淡淡点头:“然百官不居后廷,所举宦寺必与前朝有密切联系,若此人居宫正司位,长久之下,必然——”
  “必然前朝后廷密谋勾结,外戚扰政。”夏倾颜懊恼道。
  夏邑年笑了一下。
  夏倾颜垂首许时,斟酌道:“母皇不若征询司礼监之意,由东厂推举,锦衣卫探查案底,现下两方势同水火,必不会轻视此事,若此人确实清白无错,即可用之。”
  夏邑年刮起碗底最后一勺粥,喂进薛绍元口中,“但若此人有过呢。”
  夏倾颜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夏邑年放下粥碗,转朝她道:“若此人有过,即可以此为柄,撤去荐人者的职位,将近人换之。”
  夏倾颜道:“那……那空缺的宫正司职位呢?”
  夏邑年淡淡道:“近人不正可兼领其职么。”
  夏倾颜顿了顿,恍悟道:“母皇您欲以此换司礼监掌印符柏楠?”她跨前一步,“那他为何此时仍稳坐权位?儿臣不解。”
  夏邑年望了夏倾颜几秒,后者咬咬唇,忽道:“可是……可是他确荐了清白贤能之士?”
  夏邑年颔首,勾勾嘴角:“也对。”
  她起身摸了摸喝饱粥,窝在一块翻花绳的一大一小,“也不对。”
  夏倾颜昂首。
  “从王府到如今,他满打满算跟了朕十年。”夏邑年搁下碗回首,“狗养久了,就成了老狗,老狗即便偶尔乱咬人,做主子的也会舍不得罚。”
  夏倾颜垂下眼,“……母皇仁德。”
  夏邑年道:“你可知日前在国子监,朕因何发怒。”
  夏倾颜淡道:“母皇在说什么呢,您并未发怒过。”
  “……”
  夏邑年低笑一声,穿上外袍默默行至门口。
  殿门方启,外间风雪大作。
  薄阳透框照入昏暗殿堂,逆光中那身披明黄的女人疏影暗淡,在背后的夏倾颜眼中,竟显出几分无力,几分疲倦。
  一只金靴跨出门槛,她忽然转头,对跟来的夏倾颜低道:“朕福德薄,身后,你要照顾好平儿。”
  一瞬间,天地屏息。
  “……儿臣,恭送母皇!!!”
  椒房长殿,夏倾颜深深跪了下去。
  殿外积雪深重,洒扫不停。
  一月终结,二月初临,三天大雪便洋洋洒洒。
  二月下旬便是十天的长休沐,此时的士人与宦官总是格外默契,所有摩擦动作齐齐停火,大家都想早些完结一年最后的杂碎,清闲下来,赶回家放俩鞭抱抱老婆,而那些娶不着老婆的,最起码一年之中能少干两天工,少伺候一阵主子。
  内阁与司礼监对于批红权的争夺此时也暂告一段落,两方除了进出口角几句,理事上,合作还是比较利索的。
  整整半个月,符柏楠司礼监东厂两头跑得熬红了眼,本就清瘦的身子更瘦下去,颧高眼陷,远看去实在不亏“朝廷鹰犬”四个字。
  “刘阁老。”
  符柏楠将删校过的奏折扔在案上,指尖点点上面红圈:“本督说过,吏部的奏折一概由我司礼监朱批校阅,怎么刘阁老如此勤勉,放着自己分内之事不做,跑来审阅我司礼监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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