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大人笑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镜子里的这个大妈是谁?是谁?谁能告诉她一下镜子里的这个皮肤粗糙、面色发黄的欧巴桑究竟是哪个啊!
无忧深呼吸,收了破妄古镜,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大人,无忧需要一个理由。”
“没什么理由,进去吧。”
“……进去?”像个大妈似的进一个荒无人烟的鬼城去?行为艺术也不是这么玩儿的。
“嗯,无妨。”
无妨,不是你进去当然无妨。
无忧左思右想,实在是不好当场对大人翻脸。大不了就揣着这张老脸,在人类的城池里走上一遭,反正又没人认识她,丢脸也丢不到哪里去。
“哦。”无忧转身就走,手腕却被大人冰凉的手指扣住。她好奇地回头,不想迎面覆来一片阴影。
面无表情的男人俯身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松手,面无表情道:“去吧。”
无忧惊吓过度,顿时也面无表情了,平静无波道:“哦。”
先前在城外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进城之后才发现原来是真的不对劲儿。明明外面看上去荒凉得举世无双的古城,里面竟然……竟然繁华到令人瞠目结舌。
无忧按按额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想出城门。
可是,她就连惊讶的表情都没办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这座城……这座城它居然被人用结界给封起来了!通俗含义就是,这座古城,是个人都进得来,随时欢迎游客光临,但是只要进来了,你死都别再想出去。就算城门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跨出门去。
无忧叹气,放弃挣扎,转身开始散步。
街道上人声鼎沸,行人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街上还张灯结彩,绸带飘飘,大红灯笼高高挂,几乎每个人都穿着大红色,喜气洋洋的,极是鲜艳。
好吧,这勉强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为什么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头上戴了一朵硕大无比并且红到刺眼的鸡冠花?这满大街的都不像是人,简直就像是一株株会移动的鸡冠花。
这里究竟是个怎样神奇……而又神奇的地方啊。
无忧把手指搭在眉骨上,掩面而行,这种东西看多了有损道心啊。
刚走了没几步,她的衣袖就被人扯住。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怎么穿得这么俗气就敢到街上来参加盛典啊?你的鸡冠花呢?你怎么没戴圣花出来啊?哎,手放下来,你蒙什么脸啊?”
无忧默默地放下手,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呃,极其……极其有特色的男子,友善道:“对不起,你在说什么?”
特色男子看了她一眼,点头道:“长得倒还不错。”随即又摇头叹息,“只是穿得太俗气了,你看看她、她,还有她,她们穿得多么漂亮啊。”
无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穿得非常非常红、非常非常喜庆的胖大妈。无忧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白裙,点头:“嗯,俗气。”
“知道俗气就好!还好你遇到了我,不然你就死定了。拿着,戴上!”特色男人硬塞给她一朵火红的鸡冠花,叮嘱她一定要戴上。
无忧笑着接过:“一定要戴吗?”
“当然了,这可是圣花!能庇佑所有人平安幸福的。”
圣花等于鸡冠花,鸡冠花等于圣花。她果真是孤陋寡闻,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她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条定律。
要她戴这个花,似乎……很是有点难度啊。
“快啊,你穿得这么醒目,已经有人往这边看了!万一把你献祭,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
这城里还有献祭这种古老而血腥的仪式?
法力被大人封掉,无忧现在也无法施展障眼法,思索了一会儿,只好勉为其难地把硕大鲜红的鸡冠花别在腰间。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丢份儿的事情,今天只好算是丢脸日了。
“对了,这样才好嘛!”特色男子终于满意了,不住地点头。
无忧报以散漫的微笑。
大人,从这座城里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和您,断、绝、关、系!
暂别特色男子,无忧开始随着涌动的人流向前走。
这座古城,外表极其破败,内在却极度奢华,实在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啊。城市的主道铺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金砖,两边的楼阁砌的都是上好的翡翠白玉,再加以玛瑙装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房子看起来都像是一棵棵翡翠雕的大白菜。
用如此多的珍宝来打造一个如此俗气的城市,幕后策划者和投资者真是大手笔,有眼光!
无忧置身于人群中,慢吞吞地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挪着步子。她的一身白衣与周遭喜庆的红色海洋构成鲜明对比,引得无数目光都投到她的身上。不过还好她戴了圣花鸡冠花才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一齐拥到古城中心,把一个高高的台子团团围住,无忧仰脸望去。
一个极大的青玉方台,其上横七竖八地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案和文字,边缘还勾勒着些许花纹。距离太远,无忧看得也不是太过分明,只能勉强辨认罢了。
就在这时,人群似乎忽然间被点燃了一般,瞬间就炸开了锅,喧哗声顿涨。
无忧捂住耳朵,看到两个人把一个男子拖上青玉台,然后松手,把他重重地扔到台子上。
无忧负手于身后,挑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三人。
一个面容粗糙的壮汉,一个面容粗糙的妇女,长得不是很符合她的审美观,两人皆笔直地站着。被扔在台上的那个少年倒是眉清目秀,但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还是个病美男。这究竟是在演哪出呢。
“让丑八怪献祭!让丑八怪献祭!”
无忧正疑惑呢,身旁一个大叔就非常激愤地挥动拳头大叫起来,随后引发一片声潮,颇有些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感觉。
丑八怪?不是她刻薄,上面有俩丑八怪呢,两人都献祭啊?
无忧虚心地请教那位激愤大叔,得到的却是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说这位姑娘,看你长得也挺好看的,怎么脑袋里面连根神经都没有,只装脑浆的啊?”
无忧笑得很温柔,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一定会让他欠揍的脑袋里连脑浆都装不了。
“那个趴在青玉台上的人那么丑,你怎么看的啊?”
无忧道了谢,默默地转过身。她现在可算是懂了,为什么大人会施法把她变成一个中年大妈,为什么这里的人觉得中年大妈是美女而眉清目秀的少年是丑八怪了。
这座城里居民的审美观与正常的生物是完全相反的!
被人扔在青玉台上的少年满面惊恐,缩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却被壮汉一脚又给踹了下去。少年痛呼一声,趴在台上一动不动了。
台上上演真人殴打剧情,下面的观众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狂呼起来,听这声音完全不像是同情,而是兴奋。
无忧叹了口气,这孩子的父母都哪儿去了?
“献祭!献祭!献祭!”新一轮声浪如潮,几乎要把她淹没。
无忧揉揉耳朵,漫不经心地望着台上。
一男一女把他丢到青玉台上后,只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便飞快地离开,仿佛此地有什么不祥之物,或者说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人群忽然间诡异地安静下来,风吹叶落,连树叶破碎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少年喘息着趴在台子上,惊恐地环顾四周乌压压的人群,眼底满是恐惧,呻吟的声音仿佛被人掐断在喉咙里一般,只能发出零星的呜咽,像是一把断弦,被凛冽的秋风拨动。
表演被殴打而已,需要做出如此恐怖凄凉的作态吗?无忧双手环胸,支起手肘撑着下巴,极为悠闲地看戏。
不料异变突起,少年的表情忽然一僵,呜咽声吞没在唇边,直直地倒下去。鲜红的血液缓缓地从少年的身子里流出来,宛如一条赤色灵蛇,在青玉台上蜿蜒游动,填满了台上的沟壑花纹。
无忧面色一肃。
少年的嘴唇因失血过多已经发白,变得透明无色,俊秀的眉眼瞬间覆上森森死气,玄黑似墨,仿佛整个人突然就被一层浓黑的雾霭团团罩住。血液愈流愈急,妖艳而诱惑地以缓慢的姿态流进早已为它准备好的容器里,汇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血祭……”无忧喃喃自语道。
这种上古奇术早已被父神大人划入上古神祇十大禁术之中,严禁使用,违者必惩。不想今日在此处遇见,倒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了啊。
少年身上生气已灭,但无一人觉得这种死法有何诡异或不妥之处,也无一人对他抱有同情之心,脸上都带了一种扭曲的兴奋。
待少年的血液将祭台完全浸透之后,祭台便开始光芒流转,赤色光幕将少年包裹在其中,只余下一痕模糊的影子,随后就渐变渐淡,直至消失不见。
青玉台在瞬间恢复正常,依然是原来的碧色温润,像一眼深潭,绿得浓烈。仿佛之前的挣扎和血泪,全部都是幻觉。
可是无忧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幻觉。她所看见的,全部都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