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无动于衷地撇嘴:“反正我都已经死透了,再死还能往哪儿死?”
“比如再下一层地狱,反正也不是不可以。”
“大哥,不能这样啊,我可是给了钱的呀!”
“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好的皇子不当,偏要当头猪……”
时辰差不多了,无忧咳了两声提醒那正在讨价还价的一鬼一官,缓缓起身,从曼珠沙华花花丛里坐起来,掸掸身上的灰,淡淡地看向他们。
阴差瞬间石化,那只鬼毫无知觉,眼睛一亮,目光黏在无忧身上,口水哗啦啦地流:“美人啊,地府还有这等美色……”
无忧眼睛微微一眯,阴差惊醒过来,连忙捂住他的嘴,向无忧赔笑道:“孟婆大人,您可别听他的胡话,他这张嘴啊,就是贱得很!”
“唔唔唔……”
无忧罔若未闻,慢腾腾地朝他们走去。阴差动都不敢动,腿都软了,在心里将那鬼痛骂了无数遍,可还是得堆起笑脸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犯不着和他生气……”
无忧还是一言不发,脸色也不变,直直地走过去。
阴差把那只鬼勒得直翻白眼,手脚并用地挣扎,抖着嗓子道:“孟婆大人,您可千万别和我们计较啊……欸?孟婆大人?”
见无忧像个没事人一样和他们擦肩而过,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无忧头也未回,只淡淡地提醒道:“开工了。”
阴差擦擦额上冷汗,庆幸道:“多谢孟婆大人。”
无忧不答,把手负在身后,姿态洒然。
阴差终于把手放开,那鬼捂着咽喉喘着气,咳嗽了半天:“你、你干吗啊?那女人……咳咳……那女人是谁啊?”
“不要叫孟婆大人为‘那女人’,否则就把你扔进忘川!”
那只鬼顿了半天才敢开口:“孟婆大人……是谁?”
“魔君大人喜欢的人啊。”
瞬间石化。
奈何桥,不是诗情画意的西湖断桥,而是生离死别的魂断蓝桥。这里作为最佳的告白地点、徇情绝地而闻名六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活物多了,啥妖怪都有。每隔些日子便有情侣在这桥边凄凄切切哭哭啼啼不忍别离,哭着哭着激动了,携手双双跃下波涛汹涌的忘川,从此永世不得超生。今日也有这样一对情侣在此。
无忧对此实在是理解无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灵魂在,来生再相爱嘛!何必如此不给自己留后路呢?
这样的戏码隔段时间来上那么几次,无忧都快要麻木了。遂现在面对眼前的境况,无忧没有半分惊讶,面无表情地把茶杯递给面前这个姿色不错的女人:“请。”
“不许喝!凝儿,不许喝,我不许你忘了我!”桥下一男子被两名阴差紧紧钳制住,欲挣不得,怒得双眸充血,目眦迸裂,暴怒嘶吼道,“喂,死老太婆,不许给她喝!”
死老太婆啊……无忧认真忖度片刻,自觉以自己的年龄是万万当不起“老太婆”这三个字的,便不理会在那儿发疯的男人,只温和地一笑:“请你快一点。”又指了指她身后的长龙,笑道,“还有很多人呢。”
那女子犹豫不决,美目含泪凄婉哀怨地凝望着他,此情此景,看了实在令人肝肠寸断。
可是这些人中不包括无忧。无忧铁石心肠,丝毫不为之动心,照例公事公办:“不遵循地府的规矩,他的下场会很惨哦。”
女子惊怒地回瞪无忧。
无忧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会她的视线。随她瞪,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凝儿,不要听那老太婆的话!我宁愿接受处罚,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可是你不要忘记我!”那边又传来男人疯狂的怒吼声,女子又哀哀地望着无忧。
其实对于纯情少年的真诚求爱之旅,无忧还是挺支持的,不过对于喊自己老太婆的纯情少年的真诚求爱之旅,那还是能堵就堵吧。
无忧抬眸,淡淡地开口:“再不喝,我就让他们动手了啊。”
“……动手?”
无忧说得不痛不痒:“把他扔进忘川啊。怎么?你想跟着一起殉情?我可以让他们把你顺便扔下去。”
女子狠狠地咬牙:“你可真冷血。”
“哦。”无所谓,完成工作就行。
那女子望了他最后一眼,接过茶杯,闭上眼睛,决绝地灌进口内。
“凝儿—凝儿—”声音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哟!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眼神一片清明,宛如初生婴儿一般澄澈,像白纸一样纯洁,没有任何回忆或痛苦。听到那男人的嘶吼,她头也没回,漠然地走进轮回之门。
“好了好了,下一位!”无忧拍拍手掌,“那边的,如果他再吵就把他扔到油锅里去炸上一天,看他还老实不老实。”
“是!”
一夜下来,就算没什么体力活儿,但实打实地站了一夜,也累得她够呛。回到宫殿时大人已经睡足时辰醒来了,他本来也不是嗜睡的人,此时正坐在正殿里用手支着头看书呢。见无忧揉着眼慢腾腾地走进来,随口道:“困了?”
“还好……”无忧摇头清醒了下,用手扶住额头,“大人,无忧先告退了。”
大人失笑,伸出手指向她招手:“过来。”声音低沉清冷,实在是勾人啊。
无忧昏昏欲睡地踏上台阶,身形摇摇,走到大人面前。
大人向旁边挪了挪,慵懒地半垂眼眸,用手指点点身侧,道:“坐。”
“这可是王座,无忧何德何能……”
大人抬眸扫了她一眼,无忧马上闭嘴,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
“都这样了还这么多话,要是困了就快睡。”
在王座上,她要能睡得着才有鬼了。“我也不是很困。”话虽这样说,脸上却透出一抹慵懒的倦态。
大人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揽,宽大的玄色广袖覆住她娇小的身躯,然后低头,印上她花瓣似的绯色唇角。
大人这是饱暖思啥欲,出她不意,攻她不备啊。
可是她的意识却渐渐模糊,终于眼前一黑,睡了过去。
沧溟挥袖关了殿门,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着,指尖光芒黯淡下去。大人放下书,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声音似乎很是无奈:“真是麻烦。”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但这一觉睡得却是难得的好,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无比轻松。鉴于大人勒令那个告病替补赶紧滚去上岗,故无忧也不需要再去奈何桥了,成天和大人待在宫殿里,要么陪他下棋,要么陪他看书,总之日子过得倒是极为悠闲。
忘川之水乃六界公认的万水之王,至于它为什么有着如此超然而崇高的地位,原因很简单,那便是忘川之水乃六界最为险恶的水,就连处于六界之外的幽河也无法与之媲美。其实幽河的存在史比起忘川来要长得多得多,且自古以来也是常人不敢涉足的险恶去处,然而忘川却后来居上,以其无与伦比的戾气一举夺得第一宝座,从此便盘踞不下。
正因为地府有了忘川这么个万水之王,故在它的镇压下,地府的水变得少得可怜,基本上只剩下了一条可怜巴巴的黄泉河,且近几百年来竟还逐渐显现出将要干涸的颓废势头,看上去日薄西山得很,无忧估摸着这黄泉河光景是不长了。在这样的大势所趋之下,在地府找到一处能入口的健康饮用水都很困难,要是找到了一处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毫无疑问,你绝对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
无忧享受地泡在这处白雾氤氲的灵泉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任凭身子在温暖的水里放松下来,用法术化了块山石,靠在上面,打算打个盹儿。
这地方还是无忧以前无意中发现的,她自然未曾辜负这好运气,很不厚道地在此处刻了阵纹,施下障眼法,将此处划为自己的专属浴场,时常在工作闲暇之时来此处泡澡。
左右地府白日里也无甚事务,沧溟在自己的寝宫里歇了两个时辰,醒来后便去寻无忧。因无忧的房子被青涯那小鬼给毁了,故大人就把她安排在阎王殿的侧殿住下。现下是白天,整个地府死气沉沉,都在休息,按说无忧应该也在休息,谁知侧殿里却不见她的踪影,只有一个值白班的女官坐在门边打哈欠,头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睡着了。
大人俊美的眉目间藏着冷意,声音清冷:“无忧呢?”
那女官一惊,猛地醒转过来,见是沧溟,连忙跪下行礼:“见过阎王陛下。”
到底在地府,大人挂的又是阎王之职,故也不在意她怎么称呼自己,又淡淡地问了一遍:“无忧去何处了?”
沧溟到地府之前,基本上地府所有的人都唤无忧为孟婆大人,然而如今,孟无忧却住进了阎王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她的身份可是大不一样了。可大人不喜张扬,孟无忧也是个极为低调的人,两人均未正式对外宣布,外人也不敢擅自揣测。这女官纠结了很久,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叫无忧孟婆大人呢还是唤为娘娘。
见迟迟得不到回答,大人眉头一皱,语气更冷了:“怎么了?为何迟迟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