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的声音……在呼唤着她?
似乎有一个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熟悉又陌生。
在黑暗的深渊即将吞没她的时候,似乎有一道光,不畏这深不见底的黑暗,执着地照进来。她迟疑片刻,终于缓慢地伸出手去,努力想要抓住这一抹微光,她的最后一抹微光。
见初夏即将从幻境里摆脱出来,无忧心中大惊,笛声遂然转促。
抚琴的男子忽然扬眉一笑:“魔君大人,我说你倒是管一管帝后,别让她在这儿添乱啊。”
一句话意外地取悦了沧溟,也成功地让无忧怔了一下。
笛声暂顿,召魂术中止,宣告失败。
几乎就在同时,琴声大作,旋律从琴弦倾泻而出,将少女笼罩到自己的音域中。
无忧嘴角抽搐:“就算你要阻止我,也不必用这种无耻的办法吧。”
陶先生反手收起古琴,把沉睡的少女抱过来,笑道:“在下权宜之计,还请帝后见谅。”
又是帝后!无忧打了个哆嗦,索性当作没听到。
帝后这二字,她自认是当不起的,可是如果否认,大人又会生气。这个陶之华,还真是个记仇的妖精啊。
无忧清了清嗓子,抚着骨笛,缓缓道:“陶先生,破坏契约,不可原谅哦。”
“帝后眼界甚高,恐怕……”
大人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她最大的兴趣爱好,便是收集无用的东西。”
明明就是无价之宝好不好!是大人的眼界太高,从不把那些东西当回事而已。无忧抬手摘下一朵花,置于鼻端嗅了嗅,叹了一口气:“陶先生,无忧并非是那喜欢狮子大开口的人。”
陶先生注视着怀中的少女,眸子里盛满了温柔,闻言,淡淡地开口道:“在下也知破坏契约乃大错,带累帝后蒙受如此损失,实在是过意不去,在下愿赠予帝后幽玄并蒂花,帝后以为如何?”
幽玄并蒂花比碧落蛇涎花的级别还要高,且是两朵,弥补她先前在天劫里遭受的损失可谓绰绰有余。可是这一次她损失的可是一个灵魂啊,一个绝对能让饕餮满意的灵魂。路经这里掐指演算的时候,无忧就对这个灵魂很满意了。要不然她能在这凡人的王府里窝这么久?如此昂贵的东西,岂是两朵幽玄并蒂花能相比得上的。
“另外,再加一瓶龙髓。”
龙髓,万年仙珍,为混沌源地衍生而出的不世宝物,一滴便是无价,一瓶那简直就是仙藏啊。这赔礼太大了,实在是要不起。
无忧干笑:“陶先生,无忧早就说过了,我并非是那狮子大开口的人,不必送出如此大礼。”这种逆天的东西,要了折寿啊。
“此虽仙珍,然帝后当得起。且若无帝后的雾萝骨笛为引,初夏也不会恢复原本的记忆。”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平静若水,完全看不出任何不舍的神情。
敢情是被当了一回枪使!
无忧想了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大人抬手挡了下来。她惊诧地抬眸,望见大人淡如月光的冰颜,玄衣胜夜:“收下,无忧。”
大人居然都动心了?
叫她收下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打劫她,这也太黑了:“是。”无忧笑了笑,底气十足地接过陶先生取出的幽玄并蒂花和一只小小的胭脂玉瓶,反手收进体内。左右是大人的旨意,折寿也折不到她的头上,不收白不收。
“走了,无忧。”
“哦。”无忧转身,不再在此地停留。
陶先生抱起少女,温柔的声音暖得似一汪春水:“初夏,初夏……”
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少女行走在漫天的光点里,一只雪白的蝴蝶轻盈地绕着她飞舞,偶尔会停在她的指尖,但一触即离。
每一个光点里,都藏着一段被尘封的过往,闪着微弱的光。无尽的岁月,被截断成一道一道的天堑,欲横跨而过,回到原点,也是妄想。
少女终于停住脚步,茫然地站在原地四顾回望。
这是哪里来的笛声和琴音?笛声悠扬空明,琴音缠绵动听,音波在空间里都化为实质,肉眼可见。空气仿佛忽然间就变成了一片澄清的湖水,慢悠悠地,从湖心荡开数圈涟漪。
漫天光点飞舞旋转,在笛声和琴音的引导下,慢慢融合到一起,逐渐汇成一道悠长的岁月长河,熠熠生辉。
少女的神情渐渐由茫然转变成了悟。
原来她便是蝶,蝶便是她。
原来她和她本就是同一个灵魂。
原来先生喜欢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而已。
其实遗忘是个意外,灵魂被一分为二更是一个意外。当年她过奈何桥的时候,正巧是无忧当值,忘忧茶储备不多,当天已经耗尽。一般来说,对于最后一个客人,无忧还是相当宽容的,没有忘忧茶了,要么就施个术法将他的记忆掩盖掉,要么就直接放他走,反正阎王老爷子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把他好不容易请来的孟无忧赶走。最后只是可怜了司命,每逢这种情况,他都只能边抱怨边加班加点地替别人修改命格,真是要了命了。
可是那次阎王爷亲自下了法旨,称绝对不可让犯了事的初夏保存记忆轮回。无忧就投机取巧了一回,请饕餮帮她把灵魂分为两半,将有关陶之华的记忆剥离出来。一半的灵魂留有全部的记忆,投生到人类的身上,另一半的灵魂丧失所有回忆,宛如初生的婴儿,投生到一只小小的雪蝶身上。
本来挺好的一件事儿,可惜回忆太过沉重,一半的灵魂根本就承受不了这样的过去,一出生就要陷入沉睡。幸亏另一半的灵魂先入轮回修炼成妖,要报恩,便入主初夏的身体。
因为另一半灵魂的沉睡,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就是陶先生喜欢的人。
“初夏,醒醒,醒醒……”
眼睫宛如蝶翼轻颤,缓缓地掀起来,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大眼。
温柔的眼底仿佛一下子就盛满了潋滟的波光,他的手一紧:“初夏。”
少女眨眨眼睛,正欲起身:“陶先生。”
陶之华手臂收紧把她禁锢在怀里,温暖的气息拂动她的头发:“叫我什么?”
少女涨红了脸:“……之华。”陶之华还不满意,低头笑道:“初夏应该叫我什么?”
明明知道答案,可是那两个字在舌尖辗转了数遍,依然不能说出。
陶先生却不打算放过她,声音柔得似乎要溢出水来,一步一步地引导她:“说,叫我什么?”
少女的脸红得似那胭脂海棠,在月光里氤氲开去:“……夫……君。”细细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宛如小猫。
“什么?”
“……夫君。”
头顶的那片花影映下来,枝叶清晰,恍如墨染,密密匝匝的,将两个人笼罩起来。
说到底,陶之华和初夏之间的种种曲折,无忧才是罪魁祸首,加之又收到了别人的厚礼,她只好把寻找灵魂的事情暂时缓一缓,先回地府一趟,给这事儿好好地善个后。
当初无忧当差不尽职,此时叫她来补救也绝无二话。大人也道在人间界久了,浊气太重,正好乘此机会回地府休息些日子。
无忧以为虽然她和大人已经婉转地互表心意,但毕竟还未公开,不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遂拒绝了大人要她搬去同住的提议,最终还是住回自己家里。
大人沉默半晌,冷冷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泛开一丝涟漪。
无忧忙解释道:“大人,实在不是无忧不相信大人的人品,大人绝对是君子中的君子,和大人同住无忧很是放心。只不过流言猛于虎,无忧不得不防啊。”
大人不听她的解释,轻飘飘地道:“流言?我听着怎么像是事实呢?无忧,我倒想问你一句,事实何须去防?”
说得就像是真的有了什么一样!
一句话就把无忧噎住。良久,无忧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叹道:“大人,我害羞,不敢与心上人同住一室。”
“哼。”口气听起来像是软了些。
无忧再接再厉:“您要体谅一个初次恋爱的人的心情!”
“是吗?”
动摇了动摇了!无忧乘胜追击:“您想想,住在一起难免会发生一些事情,若是有些东西被您看到了那岂不是很尴尬?”
“说得也对。”
无忧再行一礼:“多谢大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无忧:“以后咱俩之间的这些虚礼都免了,你先回去吧。”
果然身份升级之后待遇也跟着升级了啊!既然大人都如此真心诚意地开了口,无忧也不好推辞,欣然应允道:“好。”
远远地就看到自家住宅前站了两个人模兽样的门神,无忧揉揉额头,笑着走过去:“牛头、马面,你们俩怎么来了?”
见到她,牛头顿时双眸一紧,殷勤地迎上来,殷勤地请她进门,殷勤地问候她:“孟婆婆,您回来了啊。”
无忧笑着应了一声,同样和马面打过招呼后便径自走进自家院子,牛头马面则一言不发尾随其后。无忧暗觉诧异,牛头马面今儿这是怎么啦?平日里总是叽里呱啦地讲个不停,嘴一张就再难闭口,今天可是安静得有些诡异啊。不过无忧也懒得去说,随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