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平时忙碌劳累也便罢了,这两次可都是在冬假里头,且殿下至少也会隔日才要人侍寝,哪就有那么疲乏了?除夕夜熬了大半宿,听说还喝醉了酒,不也照样去了八凤殿。折腾得阳筠走不得路么?
卫良娣越想越生气。狠狠踢了几下被子,也不知是呛到了还是怎么,忽然就咳了起来。
见娘娘咳嗽,在内室值夜的秀菊赶忙起身。先倒了杯水递过去。待卫良娣喝了一口。又轻轻为其抚背顺气。
卫良娣咳过之后发了会儿呆,便又默默躺下了。
主子不说,秀菊也不好多问。她不知道底里,却猜到与太子有关。
这远非她能力所及。
卫良娣也是没了主意,她很想问问其他几个近日侍寝的人,看她们的遭遇是否一样,然而这事太过丢脸,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被殿下冷落的事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连家人也不能知道,传出去只能是个笑话。即便父亲使了手段,逼迫着殿下碰她,她也不过是得了一时之快,之后会被殿下彻底厌弃的。
一旦她被厌弃,只怕卫氏要重新送个人进东宫了。
卫良娣咬了咬牙。
不知下一次太子殿下来,会不会还这么晾着她。
苦想无果,卫良娣这一夜睡得很差,早起时果然发烧。
她的风寒并不严重,但她不愿去给阳筠问安,待医官看过后,卫良娣便让秀菊去八凤殿,代她给阳筠请罪。
“昨夜便觉不妥,今早请了医官来瞧,说是受了风寒,让静养几日,怕出门再受了风,也容易过了病气给人。”秀菊跪在地上恭敬道,“良娣娘娘恐太子妃殿下怪罪,特让奴婢前来说明,一并请罪。”
阳筠嘴角一弯。
想来卫良娣也不敢装病,医官都惧怕武承肃,没人敢弄虚作假。但“忌讳出门”“恐过了病气给人”,显然是胡说八道了。
这人还真是有趣,竟懒怠见她了。
阳筠无谓和她计较,只是不知其他人是否也有此心,却不得不来八凤殿应景。
她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果然有几个心虚的低下头来。
莫不是都看出她行动不便了么?
阳筠想不通,不过是武承肃接连两日宿在八凤殿,便是与她同房又能如何?这满殿的人,哪有一个没受过雨露恩惠的?
待众人离开,阳筠径直去了书房。
武承肃正站在书案后头写字。
阳筠凑过去看,见他是帮她抄经。
“倒有劳你了。”阳筠柔声道,接过丁鑫手中的墨,在砚台上磨了起来。
“听说卫良娣告了假了?”武承肃忽然问道。
阳筠抬头看他,见他脸色还好,便又低头去磨墨,轻描淡写道:
“说是受了风寒,忌讳吹风,也怕过了病气给人,要告几日的假。”
武承肃并不言语,仍旧认真抄着经文。
想起方才殿中众人心虚的样子,阳筠不禁好笑,轻声问武承肃道:
“这我倒不懂了,难不成殿下从未接连两日宿在哪宫里么?”
不等武承肃答话,阳筠又自言自语,说她从前看起居注时,隐约记得有过类似的事。
武承肃闻言,先抬头看了看丁鑫。
丁鑫十分有眼色地退下,珠儿见了,也跟着退了出去,留他二人在书房里。
武承肃这才笑道:
“倒不是因为接连两日,只是你走路太不便利,被人瞧了出来罢了。”
阳筠目露疑惑,才刚要再问,忽然飞红了脸。
外人不知除夕乃是她头一遭,怕还以为他俩如何没羞没臊来着。看卫良娣的反应,八成是武承肃平日较为克制,众人因有此误会而心生妒忌,倒也合情合理。
若全都嫉妒忌讳也就罢了,万一有人心有不甘,传了出去,她定要惹一身骚。
见阳筠红着脸,武承肃轻笑了出来。阳筠咬着唇,只顾低头磨墨,再不抬头看他。
武承肃又抄了两百余字才停笔。
“抄得乏了,先搁着罢。”武承肃左手扶着右腕转了几圈,对阳筠道,“这字可还用得?”
这是她头一遭见他认真写字,笔势豪纵,遒劲有力,倒和他的性子有八分相似。
至于那两分不像之处,便在于其字豪迈洒脱,而他其人太过压抑。
“写得这般好,倒教我不敢动笔了,今后少不得还要劳烦殿下。”阳筠笑着打趣,心里却愈发心疼起他来。
武承肃笑得开心,既不应承说帮忙,也不出言拒绝。用过午膳后,武承肃却忽然说要去宜秋宫。
临出门时,他朝斜睨阳筠一眼,将她的强颜欢笑都看了进去。
☆、第一一三回 石砸脚(三更)
阳筠心中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离了高阳,她就必须适应男子三妻四妾,何况她嫁的还是大燕国的太子。
东宫尚有那么多空缺,不知外头多少人时刻盯着,一心想把女儿往这里送呢。她要是因为这个时常生气,恐怕没多久就要升天了。
然而送武承肃出了八凤殿后,阳筠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竟然有些习惯那个人赖在这里了。
阳筠虽觉百无聊赖,却连中觉也不愿歇,竟又踱步进了书房。
珠儿要跟着进去,被阳筠轻声拦住,说不需要人侍候。坠儿在旁见了,不免在心中暗叹。
娘娘如此患得患失,于人于己都不利,少不得要寻个好时候劝上一劝。
阳筠独自进了书房,静静地站在书案前,盯着武承肃的字看了许久,心中敬佩怜爱之意尤盛,竟不自觉地用手指在桌案上临起他的字来。
待片刻后回神,她忍不住自嘲一笑,立即告诫自己不许去碰焦尾琴。虽然努力克制,阳筠终还是忍不住往墙上望了过去。
看着墙上的三张琴,她忆起无数往事,心中不免感慨,又有几分不安。
这一路许多身不由己,自琴伊始,不知要由何而终。
阳筠呆立了半晌,分明没做什么,竟觉得乏累异常。这倒也奇怪,刚才她还全无睡意。
她在书架上翻来翻去,却找不出一册可心的书籍来。最终拿了本《山海经》在手。
阳筠回到内室,斜靠在床边翻看《山海经》,不过随手翻了几页便觉读不下去。她索性将书往枕边一搁,直接倒在床上歇下了。
睡了不到半个时辰,阳筠便又醒来,睁眼却不见武承肃,直到八凤殿里吩咐了晚膳,也不见他人来。
人不来就罢了,连个讯息也无?
阳筠有些憋闷。
也不知起居院的人想些什么,论理太子殿下每日宿在哪里。起居院需遣人来报与太子妃的。今日不知为何竟然遗漏了。
她觉得武承肃八成宿在了宜秋宫,有心问坠儿几个是否听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神使鬼差般,阳筠竟又去了书房。一边看着武承肃的字。一边用手在桌案上认真比划起来。
“当真觉得好看么?”
阳筠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时,果然看见武承肃站在书案那边,正笑着看她。她竟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不待阳筠答话,武承肃便吩咐丁鑫磨墨,一边撸起袖管,一边走过书案这头来。
“既然这么喜欢,我再帮你抄一卷。”
“天色暗了,殿下莫要抄了,仔细伤了眼睛。”阳筠说着,把本来放在书案中央的经书收在一旁。
武承肃站在那里看着她笑。
“怎么,这会儿倒知道伤眼睛了?”
阳筠会心一笑,小心翼翼地收着武承肃抄的经,也不抬头看他,只轻声问道:“这么晚,殿下怎么过来了?”
见阳筠这话问得有几分醋意,武承肃心头一热,直言想来看看她,陪她一同用晚膳。
“左右都是一样的份例,便不提前吩咐,直接用你那份也无妨。”武承肃说着,粲然一笑,“说来也奇怪,分明不合我的脾胃,但我倒真想吃你爱的那些菜了。”
一席软语,把旁边的丁鑫和珠儿尴尬得不行,二人微一对视,均悄悄退到了门口。
阳筠倒忘了尴尬,只觉十分欣喜。
想起当初有意怄他,她便忍不住笑,难为他还记得当初那餐逐客的饭。
正在高兴的时候,忽然听武承肃说晚上不宿在八凤殿。
阳筠闻言一怔,收着经文的手也明显顿住。
他应该不会宿在宜秋宫吧?她总觉得武承肃不会这般戏弄她。
心念微转,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殿下可是要回崇仁殿么?”
武承肃挑了挑眉毛,笑道:
“你倒聪明得很。我不好连着几日都在你这里,连累你被人忌惮;可别处我又不爱去,便只能回崇仁殿了。”
阳筠的目光斜睨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说得轻巧,才刚去了宜秋宫,连晚膳都不在那边用,也不知他怎么打发了卫良娣。
武承肃却似看懂了她的心思一般,讲起方才宜秋宫的事来。
卫良娣病得不重,但确实需要静养。但凡生病总要静养为宜,养好了才有力气折腾,何况可以托病避见阳筠,卫良娣觉得这场病倒值得——待那个狐狸精能好好走路了,再去给她问安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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