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说他存心要卷了银子走,倒也不像,要说他安了什么好心,奴婢更是不信的。奴婢琢磨了几日,觉得父母之死怕有蹊跷。
“奴婢本想请太子殿下做主,查清奴婢双亲死因,却因瞧见了太子妃殿下赠太子殿下的那方墨锭,猛地觉出其中关窍,竟是与奴婢那两位兄长有些关联。奴婢辗转几日不能成眠,终还是决定把事说出来。
“若能讲得明白,二位殿下信了奴婢,便是奴婢的造化;若二位殿下不信,奴婢愿受刑罚拷问,以证奴婢忠心。”
丁鑫语毕,便重重磕了个头,半晌也不起身。
阳筠听了他最后一句话,悄悄抿嘴一笑,看了武承肃一眼。
武承肃脸色果然难看。
“原来我就是个爱动刑,随意拷问宫人的人!”武承肃冷哼一声。
丁鑫这才发觉失言,忙又磕了几个头,口中称罪不停。
武承肃也是恨他失言罢了,于他方才所言信了有六分,并没想将丁鑫立即问罪,或送去后坊拷问,只需与阳筠商议一番罢了。
阳筠倒信了七八分。
不为别的,丁鑫对武承肃确实忠心。虽然武承肃为人阴晴不定,让身旁的宫人忐忑惶恐,生死关头时这份忠心未必可保,但如今还是太平时候,跟着武承肃总比与旁人沆瀣一气的好。
且当初阳筠便觉得丁鑫清白,也是因他不为丁森所用,才会有丁淼入宫一事。不过是几次试探丁鑫并不答话,又好像连家中父母亡故多年也全不知,阳筠才生出些疑心的。
方才听他一说,那罗兴竟有些古怪。
阳筠不禁有些灰心:那个叫罗兴的贩子,只怕如今已遭了毒手,被人灭了口了罢!
丁鑫在那边叩头不止,武承肃冷着脸不肯说话,只得阳筠居中。
她先叫丁鑫起身,遣了他出去,并叫他把珠儿叫来。
丁鑫悬着的一颗心忽然有些踏实,想来太子妃殿下信得过他,再看太子殿下,并未出言拦阻,应也是不疑心他的。如此想着,丁鑫果然生出几分感激来,答应着就出去了。
刚开殿门,便见大半侍女都站在门口。众人见丁鑫出来,都露出异样神色,看众人眼色,询问、好奇的也有,关切、同情的也有,不以为意的也有。
珠儿确实一脸的坦然,只是依稀看得出她有几分可怜丁鑫。
“娘娘唤珠儿姐姐进去。”丁鑫轻声道。
珠儿虽有心谦辞他那句“姐姐”,却因里头主子传唤,不敢有丝毫耽搁,“哎”了一声便往里走。
丁鑫帮着关了殿门,之后便守在正殿外头,脸上一副泰然的模样,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珠儿进殿后,转身关了门,便走到二人跟前行了跪拜大礼。
从丁鑫的神色她看不出什么,只是阳筠唤她,必定是要详问当初拷问宫人一事。照这般看,还真就是为了宫里传谣言,并丁二有些不妥,丁鑫早上才忽然跪着的。
阳筠轻声命珠儿起身,果然便问起当日之事。
“那十几个人有几个吐出丁淼的,都怎么说,你再细细说与太子殿下与我听听。”阳筠吩咐道,“丁鑫之前拷问,他们为何不敢吐口,你也说个明白,不许有遗漏。”
珠儿脑筋转得飞快,当即懂了阳筠之意。
她与秋云早把问人的情形跟阳筠细细说过,如今要她再说一遍,不过是要武承肃也听听,二人好有个决断罢了。
珠儿也不耽搁,十分清楚地把当日的事又说了一遍,无外乎是几个宫人不知其中深浅,碍着丁鑫与丁淼的关系,怕这事与丁鑫有些关联,唯恐被人下黑手灭口,是以丁鑫在时不敢直言罢了。
至于那个自称细作、咬舌自尽的人,珠儿并没提及。
事关重大,武承肃若要追问,自己说不明白反而不妥,且阳筠从刚才便不时抿嘴看她,眼中透出几分谨慎,珠儿略想了想,那日也就这一桩要紧事,许就是这事不能提罢。
阳筠确实怕她说得顺口,漏出有人自称细作一事。
武承肃若知道有这么个人在,必定会把人拷问一番,假使问不出个所以,杀了也就干净了。
阳筠却不想如此。
细作多半不会轻易吐口,严刑拷打都未必有用,阳筠细观那人,心思沉稳、行事有度,竟不像是一般细作。如此深沉之人,怕只能自己暗中留意,后坊那些人是撬不开她的嘴的。
那一份志气,竟让她依稀觉得熟悉。
像极了从前小心度日的自己。
☆、第二七四回 诚可鉴
待珠儿说完,阳筠便教她开了殿门。一众侍女仍旧入正殿,或擦拭或扫洒,阳筠自己与武承肃则进了内室说话。
武承肃走在前头,阳筠在后,亲手关了内室的门。
“你觉得方才丁鑫的话,有几分可信?”武承肃问道。
阳筠思忖片刻,才回答道:
“依我看,倒有七八分像真。丁鑫又不是傻子,在你我面前还不说实话么?你只需派人稍加追查便可查明,这会还要扯谎,不过能偏上两日,又有什么用处?”
武承肃沉思半晌后,抬眼看着阳筠,轻声道:
“就为了这个?他若反其道而行,偏赌你我会因此信了他呢?”
“当然不止为了这个。”阳筠说着,把当初自己的推演的因果说了一遍,后道,“我如今说有七八分是真,还是因为丁淼入了宫了。若丁鑫可用,好好的弄进来个丁淼做什么?”
武承肃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低声道:
“这倒有些道理,只是不能大意了,少不得要查个清楚。无论丁鑫是否与这事有牵连,那个帮丁鑫往家里递银子的,叫什么赵兴的,恐怕是已经被灭口了。”
阳筠挑了挑眉,笑道:
“也不知这赵兴是哪个,可算是倒了霉了,没得被太子殿下咒死了——那人叫罗兴,哪里是什么‘赵兴’!”
武承肃心中沉闷得紧,原有些不快,被阳筠这么一笑,当真轻松了好些。
“随便是什么兴罢,总是被灭了口了。”武承肃颇有些无奈,道,“若丁鑫在你我面前做戏,那么如罗兴这般重要的人物,应该早就没了命了;若丁鑫说的是真,罗兴把丁家父母被打死的事走漏了,想来那人也饶不过他,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倒也不然,”阳筠苦笑,“若这事与丁鑫无关,那罗兴也不是替人做事,只是偏了丁鑫许多年的银子,便不会被人灭口——如今还没人会费力去设局害丁鑫,要查也不难。”
“虽如此说,万一查了起来,难免惹人注目。”武承肃竟也苦笑了起来,“从前我诸多忌讳,不敢让人去查丁森,为的就是这事。”
阳筠闻言不禁蹙眉。
武承肃这话倒不错,万一他们去查,怕陆续就要有人被灭口。
可若是不查,如何还敢再用丁鑫?又如何揪出幕后指使,趁机铲除,一劳永逸?
阳筠寻思了良久,忽然有了主意,她眼珠微微一动,低声对武承肃道:
“我倒拿了个主意,只不知是否周全罢了。依我看,事到如今,咱们倒不必犹豫了,且查个清楚是正经。
“那幕后之人若是怕了,从此畏首畏尾,咱们好歹也能查清丁家的旧事。到时丁鑫是用还是不能用,也都容易决断,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不安。
“若他想要隐瞒,必定要杀人灭口,八成就会露出马脚来,比追查当年旧事岂不容易许多?
“依我看,偏从丁森、丁淼二人查起才好,竟不用避讳,今儿就着人去捉了那个罗兴来才是正经。”
阳筠一行说着,武承肃一行跟着颔首。
“倒也是,从前我就是顾忌太多,如今连母后都让人去查了,我再想瞒着也是艰难——即便东宫不动,那些人看着慈元殿动了,也是一样的。”
阳筠点头称是。
武承肃笑着看她,故意露出一丝钦服的样子。阳筠嗔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正在此时,外头珠儿来报,说东宫女眷齐来问安。武承肃与阳筠同去正厅上座,一并见了众人,阳筠询问了节下各宫的事,武承肃则说了将要复朝,让各人谨守本分、为阳筠分忧,也便命众人散了。
待各宫女眷散去之后,武承肃辞了阳筠,往前头崇仁殿去。
他先打发丁鑫往有子嗣的各宫送些赏赐,待丁鑫一走,武承肃便召了探子过来,命查那个帮丁鑫往家里送银子的“罗兴”,再查丁大与何人联系紧密。
“丁家夫妇那里也要派人去问,二人为何被人打死,死前见过些什么人,都要查明白。”武承肃想了一想,又道,“还有,从丁森入宫后,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在丁家村巷,有无生人打听过丁家的事,丁鑫之父究竟跟着个什么样的人出入赌坊,全都细细地问清楚了再回来。”
探子答应着就要下去。
武承肃忽然觉得自己说得似乎不妥,先是开口让人留一下,接着自己犹豫了一会,狠了狠心,道:
“丁森看上去是慈元殿的人,不过前阵子慈元殿也在查他家,因此你们此番过去,恐怕会有不少事是跟慈元殿有关联的,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才是你要查探的要点。丁森、罗兴、丁家父母之死,无论先查明了哪个,抑或有什么要紧消息,都及时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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