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今日虽然也是说话,总好像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
他堂堂一个太子,能有什么心事想跟自己说呢?
阳筱想着,不禁有些慌了,以为是阳筠身子不好,又或者二人闹了什么矛盾。
引路的宫人也算有眼力,见阳筱看着太子背影蹙眉,知道她是因太子匆忙离开心生疑窦,忙躬身请阳筱前行。
那内侍堆起一脸笑,细声细气道:
“太子殿下方才就在八凤殿,想是要给太子妃殿下和世子夫人行方便,因此才匆匆离开,又念着夫人难得进东宫来,怕与夫人说话耽搁了时候,教太子妃殿下等得着急,这才回崇文馆去了。”
阳筱闻言轻轻一笑,心中却忽然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姐姐找她是有甚要紧事。
她一路忐忑地来到了八凤殿,进殿门时,见阳筠端坐在上。阳筱按规矩给阳筠叩头行礼,礼毕尚未起身,刚抬起头来看,便见阳筠红了眼圈。
阳筱见状,愈发惶惑不安了。
她有心问,却怕这事不好在人前说,更怕自己过于关切,被人议论僭越,给阳筠惹来什么麻烦。
阳筠挥了挥手,把宫人悉数遣了下去。
珠儿和秋云守在门前,阳筱带来的摘星、采月则被坠儿请了去,径直去了侍女屋中喝茶。
☆、第二三五回 悔曾经
见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厅中只有她们姐妹两人,阳筱也不拘泥于规矩,笑着就要起身。
“筱儿跪下!”
还没等她完全站起身来,阳筠便厉声喝道。
阳筱闻言不禁一怔,顺从地又跪了下去,心念飞速转了起来。
她抬头往阳筠脸上一望,只见阳筠红着眼圈,嘴唇抿得紧紧,眼神十分复杂,依稀可以分辨出几分哀伤。
自己姐姐这般严厉,方才太子殿下又欲言又止,莫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不成?
她先是从宁王府里的事情想起,仔细回忆着进来发生的事。
宁王府不过那么点规矩,阳筱如今已十分熟悉,自问没出什么纰漏,早晚问安做得比武承训还好,对待下人也没有苛责打骂,料马氏与武承训都不会跑出来告状。
至于从前谋划的那些,如今也还是在谋划中罢了,武承训还闷在府中读书,又难得与她说话,便是阳筱有心图谋,想要助阳筠一臂之力,眼下也无法施展。
如此说来,当不是为了宁王府中的事。
莫不是方才自己未经允准,便要站起身,惹得姐姐不快了么?
阳筱想了想,觉得应当不是这事她们姐妹二人私下里原是随意惯了的。如今她在人前处处收敛,姐姐当不会如此疾言厉色,只为了她擅自起身,便要罚她在这跪着。
那便是再往前一些……
阳筱猛地想起写信回高阳的事。
并非阳筱忘事,或不以为意,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她以为叔父会帮忙瞒着。便是他认定了高氏不妥,有意重罚高氏,甚至于废了高氏抑或要休妻,叔父也不会让姐姐知道她写过书信告密。
况且明明是自己书信过去,叔父便是要回信,也该写信去宁王府才是,断不会让人送到东宫来的。哪怕是也给姐姐回了信,自己也该收到了,没道理像如今这样摸不着头脑。
莫不是叔父责罚了高氏,高氏心中不服气?
高氏得知是她告密,索性恶人先告状,私下里给姐姐回了一封信,说自己故意挑拨,惹得高氏与叔父不合,家无宁日么?
阳筱觉得多半就是这事,不过写信告状的既可能是高氏,也可能是阳槿。
反正阳槿与她不合,曾经还闹得厉害,如今自己一封书信害得高氏被罚,阳槿趁机出头,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虽然想起是哪里有错,阳筱却不敢直接认下——万一不是这事,自己却先招了,姐姐怕要更生气了。
见阳筱眼珠转来转去,阳筠愈发认定她有事隐瞒,心也灰了几分。
“你可知错么?”
阳筱咬了咬牙,跪地俯首说了声“不知”。
阳筠颤声问道:
“你可是不听我劝阻,依旧在查当年父母身亡的旧事么?”
阳筱一听,心道果然便是此事,愈发有了主意。她索性都认了,反正是高氏有错在先,便是自己行为不当,太过小肚鸡肠,谅姐姐知道了当年的事与高氏有关,便不会再怪罪于她。
“筱儿只想知道真相罢了。”阳筱眼神哀怨,直视着阳筠双眼,停顿了半晌才恨恨问道,“筱儿查到了什么,姐姐真的不想知道么——父亲之死,与那高氏脱不了干系!”
阳筠早知道伏夫人之死与高氏有关,却不料父亲之死也扯上了高氏。
她脑子里愈发乱了,阳筱却在一旁喋喋不休,细说自己如何查到了高氏头上。
“虽不知父亲是如何落水的,但父亲落水,高氏分明知道却见死不救,却是事实。高氏嫉妒母亲,父亲死后屡次逼迫母亲,也是事实,”阳筱跪在地上,义正辞严,“她如此狠心薄情,连救人也不肯,难道我就不能说得?我只写信跟叔父说了这事,拜托他查个清楚罢了。”
听了阳筱的话,阳筠这才理清思绪。
原来父亲落水,高氏见死不救,又在父亲亡故后奚落母亲,致使母亲无颜独活,为了她们姐妹清净,不得不求死,以图堵住高氏的口。
而叔父收到了书信,怕是猜到了当年之事,让人探查了一番。高氏不是聪明人,做事势必留下痕迹,叔父要查到什么倒也不难。又或许是叔父直接拿着书信去质问高氏,高氏心虚,不知为何就都说了。
叔父知道真相后,自然会觉得愧对兄嫂,偏又顾及几个子女,不好公然责罚高氏,左右为难之际,这才一死了之。
阳筠已猜到了大半真相,只是自己仍不确定,且她尚不知高氏那般恶毒,竟故意逼死伏兰亭。
想到阳曦惨死,阳筠心中一算,不觉又落下泪来。
她定定看着阳筱,哭着反问:
“你想得轻松,可知若真扯上了高氏,叔父哪有颜面再面对你我姐妹?”
阳筱见姐姐落泪,以为只是恨她不懂事,便还强自撑着,嘴硬道:
“重重罚那高氏一顿也就罢了,又不是叔父做下的,有何见不得的呢?”
阳筠摇了摇头,苦笑道:
“若要重罚,势必要说缘由,到时高氏所为无人不知,阳楌几个又要如何做人?”
阳筱闻言低头,抿着嘴不肯出声。
她以为阳楌厚道,阳杺公道,必不会偏袒高氏,而阳槿和阳枍会如何,她其实并不在乎。阳筱觉得自己占理,只是这想法太过自私,如今姐姐正在气头上,她不敢火上浇油,因此才没顶嘴。
阳筠见她脸上有毅然之色,知道是不肯悔改,愈发气得不行,一面流着泪,一面冷笑着问阳筱:
“你怎么不问问,你私下里查了这些,还到叔父那里告状,我是如何得知的?”
提到“叔父”二字,阳筠一度哽咽难言,可她原本就在哭,阳筱竟没听出来。
见姐姐问她,阳筱咬牙切齿,低声道:
“叔父定不会如此!只能是那高氏卑鄙,写了书信给姐姐,反来说我挑唆;又或许是阳槿,假装好意出头,实际故意害我。”
阳筠心绪不宁,只听出阳筱仍在推脱搪塞,并未留心其言语间对阳槿颇为不满。
见妹妹如此自私,阳筠不禁深恨。若不是自己不会教养,只知道丢了书给阳筱抄,处事的道理一概不讲,也不至于将阳筱养成如今这幅模样。
“叔父自尽了!”
只说了这一句,阳筠又泣不成声。
☆、第二三六回 旱天雷
阳曦之死于阳筱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呆呆地跪在那里,良久也回不过神来。
叔父自尽?为何自尽?
莫不是真为了自己那封书信,才闹到这般田地么?
可是信中只说了高氏见死不救,人又不是高氏推下水的,叔父再怎么愧疚也是有限,为何非要寻死呢?
且就为了那个高氏,竟至于这般为难么?
阳筱脑中一片混乱,她略定了心神后,仔细想了想阳筠的话。
姐姐方才所言都是指责她的,说她不能顾全大局,只顾着一己私心,定是因为自己那封信,叔父才会自尽。
按姐姐说的,叔父收到她的信函,果然去追查当年旧事,接着查出了什么,觉得愧对兄嫂,却又碍着几个子女颜面,不好直接与高氏翻脸。叔父心中愧疚懊悔,实际却是两难,无可奈何之下才求一死。
可高氏也不过就是见死不救罢了,哪至于为难至此?
叔父当真是因为这事自尽么?
阳筱正想不通,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如今不过九月中,自己的书信怕才到高阳没几日,姐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叔父自尽的消息,总不会是讹传罢?抑或是有心之人故意散播,当不是真的。
如此想着,阳筱便如此问了。
阳筠闻言气极,起身便进内室,取了平日做针线用的银尺出来,让阳筱伸了手掌,照着上去连打了十来下,一面打还一面流泪,口中不停问阳筱“以后还敢不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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