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筠心烦意乱,倒不只是为了宫里议论段、姚二人。
阳筱入宫那日,她曾托段良媛帮着查一个人,次日段良媛又来,阳筠便把要查什么人告诉了她,只是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个结果。
这人竟这般难查么?
阳筠愈发觉得古怪。她托段良媛查的是丁大,御药院的副都知丁森,借口则是丁大通药理,怕他与丁二有瓜葛,当初的牡丹饼是他二人动了手脚。
至于丁森极可能涉及当年秘辛一时,阳筠却隐下不提。
她也没办法对段良媛说得那般详细,当年秘辛是她自己猜出来的,连武承肃都不知道阳筠要查丁森,其实是想翻出当年的究竟。
即便阳筠所料不错,钱皇后频频小产,武岳再无所出,都是有人作祟之故,这么天大的秘密也不能由她透露给旁人。若要闹大,自然有别人去闹,身为太子妃,阳筠什么都不能说。
当然,若段良媛有手段,又或者十分聪慧,竟自己也推出个囫囵,猜出一部分事情来,那是她自己聪明,与阳筠无关。
阳筠信得过段良媛,料她即使窥得天机,也会守口如瓶,因此放心让她去查。
之所以不等着武承肃,是因为武承肃那边忌讳颇多,且他要查个什么人,难保不会被旁人发现——多少双眼睛整日就盯着他呢,他若忽然查起丁森,那丁鑫想是要和李春奎一样,立即就被灭了口了。
且武承肃忌讳着当年的事,如今对父母都不亲近,阳筠怕有人故意设圈套,继续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倒宁愿用段良媛,必要时还可以让筱儿帮忙。
段良媛如今隔几日就往八凤殿跑,却总是没什么要紧的消息。
这一日,段良媛忽然又来了,并径直进了内室,把服侍的都撵了出去。
阳筠心中一紧,想是她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了,不等段良媛主动说话,忙拉了她在胡凳上一同坐了,问她可是有了消息,语气颇为急促。
段良媛咬了下嘴唇,问道:
“娘娘要我查丁大,当不是只为了牡丹饼罢?”
阳筠一听,心中更有了分辨。她也不继续瞒着,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道:
“跟一桩惊天大案有关,不过起初我没把握,没敢多说,如今看你的样子,才知我所料不错。”
段良媛竟不说话,反而先劝阳筠莫要追查下去。
“这事埋藏太深,若非皇后娘娘如今也在查身边的人,我还得不到这个消息。”段良媛一急,竟不顾身份,握住了阳筠的手,“既然有心防着他,也就是了,他以后不再作恶,便饶了他过去,何必弄得血淋淋的不好看呢?”
阳筠闻言,苦笑道:
“太子殿下先时与父不睦,如今又与母不合,你若念着这两遭,还会劝我罢手不查么?”
“与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段良媛脱口问道,紧接着她便明白过来,自己所查仍旧只是万一,并未涉及事情根本。然而阳筠话说得那般决然,令段良媛实在感怀,她也是一般地爱慕太子,若此事能与太子扯上关系,自然要小心追查到底。
阳筠听她问时,已知道这一回的消息也不是她想要,心中失望之余,却又有些期待:能让段良媛慌成那样的,虽然未必是她想要,却一定也是惊世骇俗的。
段良媛也不耽搁,压低了声音把所查说了一遍:
“起初只查丁森,他人又在御药院,妾身娘家又只是世家,不是皇亲,很难查出什么来。幸好妾身的父亲做的是京兆府尹,要查人、查案,自然有一套旁人不知晓的路数。
“家父放弃直接查那丁森,反而从丁家入手。想到如今娘娘都要查他们,那丁家父母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果然不出父亲所料,那姓丁的夫妇早二十年前就死了。
“饶是家父擅长追查,可人死了十余年,要打听当年的事,了解他们兄弟几人关系、性情,当真艰难。家父却忽然来了兴致,心知定有重大内情,便从丁家住的村里入手,询问了许多老人,打听了不少传言,一一甄别后,大致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丁父嗜赌成性,又好吃懒做,接连卖了三个儿子仍不肯回头,终于被债主逼上门,把家里的东西都搬空了,还是还不上赌债。
“关于人死的那日,邻里所述基本一致,都说是夜里忽然来了三五个人,把丁父、丁母拖了出去,隔天便在赌坊后面的巷子里发现了二人的尸身,竟都是被活活打死的。”
☆、第二零七回 遇贵人
听说丁家兄弟的父母被人打死,阳筠并不觉得奇怪。
虽然有些不合常理,但若他二人如今好好地活着,或只有丁父被讨债的打死,那才让人意外。阳筠并不插嘴,静静地等段良媛把话说完。
段良媛说得口干,喝了一口茶,才又继续道:
“事情至此,本以为是山穷水尽,再查不出什么了,去查探的人也回临水跟家父回禀。可家父听人禀报时,却心生疑窦。
“臣妾父亲以为,若果真是赌坊的人讨债,只会先打残丁父,定会留那老婆子性命,让她想办法筹银子。更何况二十年前丁家三兄弟都在宫里,丁鑫、丁淼虽未立足,那丁森可已经出了头了,有品有级,虽然品级不高,俸禄和赏赐却是不少的。
“哪有赌坊的人不要钱,竟直接就要命的?家父忙让人去访那赌坊,果然查出些端倪——在丁家夫妇死后月余,赌坊坊主也坠马而亡。
“家父一见如此,便知背后必有高人。才要继续查,却发现钱氏也派了人去查丁家的底细,咱们派去的人倒也机灵,恐与钱氏的人硬碰,便匆忙回来禀告,及时的收了手。
“臣妾父亲立即起了疑心,把丁家三兄弟入宫、并丁大进御药院,和丁氏夫妇被人打死的时间这么前后一对,果然便发现了古怪。”
段良媛说着,往门外望了望,这才低声道:
“自然是丁家三兄弟入宫在先,丁父暴毙在后,只是这丁父却不是一开始就好赌,而是在丁森入御药院前一两年的时间才开始出入赌坊,听赌坊的老伙计们说,当时是有贵人带着他赌,还时常接济他些银两。”
阳筠面色沉重,低声问道:“这位‘贵人’,怕是个生面孔罢?”
段良媛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
“确实是个生面孔,据说赌坊里没人认得他,倒有人与丁父熟识,当时他们还问过丁父那是个什么贵人,丁父还颇为骄傲,说丁大在宫中得到赏识,有了品级,那人听到风声,来巴结他的,言外之意,是说他自己才是‘贵人’。
“众人听了不过当个笑话,都不以为意,时隔多年,见有人去查,他们才想起这事来。说起来,自从丁鑫入宫,那‘贵人’便再没出现过,好像忽然来时一般,就那么忽然消失了。”
阳筠苦笑道:
“这位‘贵人’应当难查出什么了罢?”
段良媛抿了抿嘴唇,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
“臣妾父亲以为要查清楚并不难,只是丁家不在京畿,父亲只能派人去暗访,行事诸多不便,许多事才完全没有头绪罢了。”
“这倒也无妨。”阳筠微笑道,“才刚你说丁家兄弟入宫前后时间,似乎有些不妥,令尊大人究竟有什么猜测?”
“不敢!”听阳筠称呼父亲为“大人”,段良媛起身就要行礼,她必须先自谦一番,才好继续说话。
“你且说罢!”阳筠无奈道,“只有你我,又是令尊与你为我操劳,还当不起两句话么?”
段良媛闻言微微一笑,便重新坐定了身子,继续道:
“丁鑫入宫之后没两年,丁父便把丁淼也送进宫了,用卖儿子的银子偿了赌债,东邻西舍因瞧他不起,也不多交流,因此并不知此事,见两人忽然失了踪,次日便发现死在赌坊后街,便都以为他仍赌着钱。
“赌坊的伙计却说自丁淼入宫后,丁父便不再去赌了,又一口咬定人不是他们坊主打死的。
“接着便是丁大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做到了副都知的位置,丁鑫战战兢兢,也挨到了崇明殿管事的位置,只有那个丁淼,过得虽说也不差,到底比两个兄弟都低了好大一截。
“家父仔细看丁大发迹前后,细细推演了一番,便知娘娘今次所托并不寻常。”
段良媛说着,把胡桌上扣着的几个汝窑杯子拿到了跟前,一个一个扣在桌上,逐个儿推着杯子,给阳筠细细分析起来。
“先是这丁大入宫,挨了几年,给已故的冯昭容当了殿头。”段良媛说着,把其中一个杯子往阳筠这边推了一推。
阳筠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已然知晓。
“冯昭容死前两月,丁大去了御药院,”段良媛深吸了一口气,推了第二个,接着又推了第三个,“此时,那位‘贵人’差不多出现,丁父开始赌钱。”
阳筠静静看着,并不言语。她所忧心的果然和段良媛所查到的不同,也不知是段良媛不敢去提,佯装不知,还是当真没想到那里。
段良媛又推了第四个杯子:“丁鑫被送入宫中,贵人消失,但是丁父仍不肯罢手,越输越多,直到一年以后,丁淼也被送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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