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阳筱想要问些什么,只是她不过偶尔听落霞说漏了嘴,且不过是一两句无异于捕风捉影的话,说出去跟闲话一般,还要连累不少人,她哪敢就说给阳筱听。
阳筱拿眼觑着摘星,就那么静静瞧了许久,摘星心事重重,又心虚得厉害,并不敢抬头去看阳筱的脸色。
直到采月畏畏缩缩地蹭进来,阳筱才收回了视线。她叫了摘星分线,自己在旁打着下手,因采月心思最巧,便让她去描个花样子出来。
“夫人要绣些什么呢?”采月拿了笔在手,语气十分轻快。难得夫人没责怪她手脚太慢,采月倒真是有几分欢喜。
“要绣一个衔着石头的鸟,难是不难?”阳筱俏笑道。
“是天上飞着的,还是停在枝头上的?”采月追问道,“若是天上飞的,绣两片云罢了,倒不算难,只是鸟儿的姿态不易;若是枝头上停着的,那便要有枝叶、有花朵,颇有些麻烦,但鸟儿的身子却要容易一些。”
“我反正是都不会的,不过‘想一出,是一出’罢了,保不齐明儿我就丢开了手。”阳筱揉了下太阳穴,苦笑道,“不过要你这么说,还是天上飞着的新奇,也简单些。”
摘星正细心分着丝线,闻言手上不禁一抖,竟没能捻住,教才分好的十六根丝又粘回一处。
☆、第二零五回 画中话(三更)
听阳筱说要绣一只衔着石头的鸟,摘星心中便有些疑虑。待听到阳筱吩咐采月,要她画一只飞在天上的鸟儿时,摘星立即明白了大半。
她要的果然是“精卫鸟”,说的是女娃溺亡后心有不甘,日复一日衔石头、树枝,矢志填海的故事。
实际上淹死的是阳冀,心怀怨念的则是她阳筱。
摘星想得明白,心里愈发慌了,手也跟着不听使唤,竟把好容易分好的丝线又混了回去。
阳筱看得清楚,知道自己所言起了效果。她笑着让摘星小心,当真帮着分起线来。
然而听了那一句“小心”,摘星愈发不能心安了,分线时也时常出错,更不敢抬头去看阳筱。
丝线还没分完,采月便画了个样子出来,笑吟吟地拿给阳筱看。阳筱探头瞧了一眼,赞她画得好。
“就用这个样子罢!难为你动作快。”阳筱微微一笑,道,“拿着给摘星瞧瞧。”
摘星看了一眼,强堆起一脸笑,跟着夸了采月几句:
“果然还是你最巧,画得这般快,偏还这般好。”
采月听了夸赞,只觉比吃了蜜还要甜,愈发想要趁机表现,才说要帮忙,就要接阳筱手中的线,抢着要去分。
“不急,你再去画个别的给我。”阳筱说着,把两手一低,避开了采月的手,却因此把线又弄乱了。她也不急躁,也不怪罪,似乎浑然不觉似的,又不紧不慢地重新分起来。
“夫人要什么样子?奴婢一定用心画。”采月笑着问道。
“画支残荷罢!姐姐极不爱那人的诗,我偏要照着绣一个,回头送给她,看她到底要夸我还是骂我。”阳筱说完,抿着嘴笑了起来。
采月知道她这是要捉弄阳筠,细细问过阳筱的要求,便又到一旁去画样子去了。
摘星仍旧跟阳筱一齐理着丝线,按照阳筱的吩咐,把绣鸟儿要用的几色先分了一些出来,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不知阳筱何时便会追问阳冀的事。
阳筱却没再问。
她忍耐了这些年,如今已能沉得住气,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耐着性子。既然确定了摘星知情,便索性跟她磨下去,待她不得不说时,问出来的东西才可靠。
之后十余日,武承训都闷在书房里读书,偶尔拿着文章去请教先生。阳筱则专心绣那只精卫鸟,虽然针脚杂乱,绣出来不伦不类,她却津津有味。
二人各忙各的,不过每日一同给宁王夫妇请安,晚上一齐歇下,武承训偶尔来了兴致,会试探着求欢,日子倒也颇为安生。
阳筠听说宁王府里一片祥和,心中十分安慰。
她知道筱儿未必会回心转意,然而能维持面上的和气,对阳筱来说也实属难得了。
阳筱与武承训过得不痛快,本就在阳筠意料之中。只是宁王府宅院里的事连皇帝都管不得,更别说她一个太子妃了,如今人已嫁了过来,她也只能多加照拂。
筱儿聪明,若她有心,随便下些功夫,想讨武承训欢心倒也不难,不过是她尚不情愿罢了。如今彼此和睦,倒也是个不错的开端。
阳筱的日子虽然平静,阳筠的心思却愈发重了起来。
段良媛隔三差五地来八凤殿,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偶尔还会带璟哥儿来。
东宫里不少人侧目、不齿,以为段良媛是假意亲近,巴结着八凤殿,妄图分太子殿下一些雨露,或者想要讨些别的什么好处。
段良媛也不计较,偶尔听卫良娣、仇良媛等人冷嘲热讽,也都当作没听到一般,该怎么往来,还是怎么往来,全不忌讳旁人如何揣测议论。
宫里关于段良媛的议论还没消停,忽然又冒出个姚良媛来,说她也存了心,巴结着八凤殿,送了好几份厚礼,想给自己儿子谋个前程,或看上了未来的四妃之位。
众人传得有根有据,姚良媛何时来的八凤殿,送了什么给瑄哥儿,又赠了白玉观音给阳筱,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阳筠心中生疑,她细想了一番,知道这话当是由八凤殿出去的。
宫门上的人连传递也未经手,要说得这么详细,自是不可能的,而丽正殿的人若要传话,连当初的匕首和宝甲怕也要拿出来说,断不会只说这一遭的。
阳筠后忙让人去查八凤殿诸人,查出来是夏荷嘴巴不牢,把瑄哥儿床上挂着玉璜的事说了出去,并告诉人说是姚良媛送的。
夏荷知道阳筠动了怒,慌忙跑过来请罪。
阳筠狠狠训斥了一番,命内侍掌嘴二十,并教她三天不用来服侍,就待在自己房中闭门思过。夏荷心虚,又怕火上浇油,被掌嘴时虽疼得厉害,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是日晚,阳筠让珠儿过去送了瓶消肿的药。
“你这顿打,依我看还是轻的,该给你二十板子才对。”珠儿一边给她轻轻搽药,一边责怪道,“姚良媛如此厚礼,自然是有心与娘娘结交,如今你这么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娘教你说的,为的是打姚良媛的脸。”
夏荷惊慌失措,频频摆着两手,急急辩解说自己并无此意。
“我知道你是无心,不过是与有荣焉,觉得小公子得人尊重,良媛娘娘都来巴结,你心里欢喜。且不说姚良媛还要不要与咱们往来,丽正殿就少不了要被人议论。”珠儿轻叹道,“娘娘让人掌你的嘴,是为了姚良媛面上好看,平了宫里的议论,更是下狠心惩戒你,免得你以后再犯错。”
夏荷理亏,只瘪着嘴不出声。待珠儿走后,她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心中不禁十分悔恨,果然在屋子里闷了三天,再出门时脸上已经消了肿,办事却比从前用心了一些。
后听春桃偷偷告诉,夏荷才知道,原来她挨罚的次日,东宫几位说闲话的娘娘也挨了训斥。
“咱们娘娘好威风!”春桃掩嘴笑道,“那天也不知是谁多了句嘴,说想看看小公子的玉璜,还有两三个跟着笑的。娘娘登时就沉了脸,让几人禁足,还不教人与她们说话,说什么时候学会‘妇言’,什么时候再来给娘娘请安。”
夏荷不禁一怔,脱口问道:
“东宫事不是皇后娘娘管的么?”
☆、第二零六回 追旧事
春桃忙掩了夏荷的口,示意她噤声。
夏荷自知失言,身子跟着僵住,只眼睛瞪得老大。
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四下里瞄了一圈,见近处没人,想是没人听得见,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春桃拉着夏荷走到无人处,压低了声音对她道:
“你倒真是糊涂!这东宫诸事,早就是二位殿下打理了,你人就在八凤殿,怎么还没察觉?”
夏荷自然不会说自己心思从来不在干活上,因此也没太留意东宫诸事变动,她只推说自己蠢笨,心中却十分感慨。
太子妃初入东宫时,春桃分明是一个比她还要蠢笨的小丫头,如今却这般有眼力,甚至可以常进内室服侍,跟着珠儿几个一同守夜,而夏荷自己竟还跟从前一样,仍旧给人打着下手。
她甚至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并因此惹出了麻烦,挨了一顿好嘴巴。
看着春桃、秋云如今风光,夏荷暗暗打定了主意,以后定要小心侍候,多做事、少说话,也得到娘娘信任重用,好歹扳回这一城。
春桃哪知道她那么多心思,见夏荷呆愣愣的,似乎想着心事,她还开口劝了半天,让她安心干活。
“到底发生了何事,我是不知的。”春桃小心翼翼道,“只是满东宫里都知道如今是谁做主,也没见人私下议论,八成就是这么定了。咱们在八凤殿做事,更要谨慎着,不能给娘娘丢脸,更不敢惹麻烦。”
夏荷抿了抿嘴,重重点了头。
春桃见了,知道她想得清楚,便愉快地丢开了手,自去正殿里头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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