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黑衣公子却是否认:「不,的确是凭吊亡故之人,却是与我非亲非故,亦不能算作亲友吧。」黑衣公子面上唏嘘:「北熙凌相风姿高洁,一生为民,深受朝野上下爱戴。在下当时年幼,曾闻凌相大名,此次有幸前来黎都,自然要一瞻前人风采。」
原来父亲惨死经年,却还有人缅怀记挂,鸾夙亦是大为动容:「能受公子一赞,想来凌相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了。」她盯着黑衣公子的俊颜,再道:「只不过鸾夙有一肺腑之言,不知当不当讲。」
黑衣公子颔首点头:「姑娘请讲。」
鸾夙四顾看了看,见天色已晚,殿上无人,才低低道:「凌府上下满门抄斩,乃是北熙皇家旨意。公子即便有心瞻仰,亦不应当众说出,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只怕徒惹一场是非。」
鸾夙自问这话说得情辞恳切,岂知黑衣公子听後却露出一声冷笑:「皇家旨意?何为皇家?为何下旨?只怕凌相之死,大有蹊跷。」
鸾夙震惊於黑衣公子的愤恨之语,心中再对他另眼相看。她与原歧有血海深仇,亦知在人前谨言慎行,可这不相干的年轻公子,又怎得如此不知轻重?
须知人言可畏。
鸾夙自认不应再与这黑衣公子独处下去,先不说她如今尚且担着臣暄宠姬的名声,即便没有这层干系,她亦担心自己与这黑衣公子谈话愈深,面上会不自觉流露愤慨之色,泄了身份端倪。
可眼前这公子毕竟是敬重父亲的品德与为人的,她心中到底存了两分好感,於是再出语劝道:「人言可畏,凌相便是死於莫须有之罪……万望公子引以为戒,谨言慎行。」
此时恰逢一阵冷风拂来,天色愈见黄昏之意,鸾夙看着对方的锦缎单衣,终是说出了告别之语:「深秋寒重,未免着凉,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言罢她已俯身行礼:「鸾夙先行告辞。」
黑衣公子并未接话,鸾夙却已转身往阶下行去。方走了两个台阶,但听黑衣公子在身後幽幽相问:「鸾夙姑娘姓什麽?」
鸾夙并未回首,只看着院中似曾相识的凋零树木,呵出了一口白雾寒气:「记不得了,好似姓江。」凌府已灭,凌芸已死,这一点,鸾夙时刻不敢忘怀。
「在下姓南,家中行七。」黑衣公子自报家门。
鸾夙这才回首再看,对着公子莞尔一笑:「多谢公子相告。」
「在下亦多谢姑娘提点。」
鸾夙并未再言,甚至连再次告别的话都没有多说一句,便已垂眸看着台阶,再次迈步而行。桃红色的披风随着步伐摇曳轻摆,更衬得她的背影窈窕娉婷。
黑衣公子望着鸾夙渐渐远去,脑中浮现出了半年前与她初相见之景。前一次是在春寒料峭的青楼後院,这一次是在秋风瑟瑟的佛门圣地。不得不说,他们的两次偶遇,皆是有趣至极。
黑衣公子闻着空中遗留下的熟悉香气,只觉那桃红色的背影步步生花。他不禁想起了如今广为流传的那首诗,口中亦喃喃自道:「今有佳人步生莲,鱼龙一舞暗盈香……」
眼前此情此景,倒也相合。
此时但见有一人从主殿後快步走出,对着公子恭谨道:「方缠一直有人在暗中护着她。」
黑衣公子仿若未闻,仍旧看着变作一个桃红小点的身影,邪魅笑道:「这女子是个妙人。北熙镇国王世子,亦是少年狂……」
第21章:浴中掳美
鸾夙回到闻香苑时,已是黄昏天色,她呵气搓着手进了隐寂楼,当瞧见臣暄仍在时,不免有些意外。
臣暄瞧了瞧鸾夙的披风下摆,但见其上已沾染了秋色寒气,隐带湿意。他再望向鸾夙表情,低低问道:「你去了原香寺?」
这话当真明知故问。鸾夙淡淡一笑:「宋侍卫真是知无不言。」
臣暄沉默片刻:「你在寺里遇到了故人?」
鸾夙不动声色反驳:「难道世子不欲鸾夙与旁人说话吗?」
「我并非此意,」臣暄解释,「此人并非善类,你离他远一些。」
臣暄的这句话倒是引来了鸾夙的兴趣,她挑眉看向他,问道:「怎麽?那黑衣公子是黎都的公卿子弟?」鸾夙口中问着,心中也不禁回想起那黑衣公子的风采,此等绝世,贵气天成,即便臣暄说他是序央宫内的皇太子,鸾夙也是信的。
岂知臣暄却淡淡否认:「不,我只是与他交过手。」
原来是对头,难怪。鸾夙并未多想,只回道:「世子放心,何事当说,何事不当说,鸾夙心中自有分寸。」
即便那黑衣公子是臣暄的对头,鸾夙亦无法对其产生反感情绪。就凭借他在原香寺内那一番缅怀凌恪的感叹之语,她已是对那黑衣公子肃然起敬。
臣暄见鸾夙言辞冷淡,也不再多说,只道:「你将我的书册拿来。今日我困乏不堪,想歇下了。」
「在这儿?」鸾夙指着自己香闺,惊疑反问。
臣暄闻言蹙眉:「你如今身子大好,已能独自穿过半个黎都城了,难道还要赶我走?」
鸾夙一时语塞。是了,她病了十馀日,痊愈之後又见臣暄与拂疏亲近,两桩事情掺在一起,令她险些便要忘了,她与臣暄尚在戏中。
从前臣暄日日在此歇下,如今他要继续做戏,她自是无法回绝,亦无理由回绝。
鸾夙只得将臣暄的书册从架上取下,奉至他手中,再道:「劳烦世子先行移步,我走了大半日,想要入浴。」
臣暄接过书册,点头道:「我先去拂疏那处,你收拾妥当可命丫鬟去寻我。」
命丫鬟去拂疏那里请他?鸾夙自问做不出来。难道要让闻香苑众人以为,自己在与拂疏争风吃醋吗?哪里有将男人从另一个女人的香闺中请出来的道理?鸾夙只当是听了个笑话,面上淡淡一笑,将臣暄送出了隐寂楼。
待丫鬟将沐浴之事备置妥当时,夕阳已落,夜色已沉。鸾夙兀自伏在浴桶边缘,任由热水轻拂全身,心中哀愁挥散不去。今日原香寺一行,勾起了她的前尘往事,再加上知晓有人特意前来凭吊,心中更添几分感慨。
鸾夙在心中告诫自己,除却与凌府相关之事以外,这世间已再无闲人闲事能令她忧愁。
想得越多,便越是难受。鸾夙从惆怅之中回过神来,将一头秀发高高挽起,撩起清水开始擦拭全身。一炷香後,水温渐凉,鸾夙不欲折腾丫鬟添水,便有意起身出浴。岂知刚刚支起一只手臂,却忽闻房门「吱呀」一声开启,来人却并不出声。
鸾夙在心中暗暗惊疑,屋外明明有丫鬟守着,自己又并未传唤,为何会有人擅自进来?她将支起的左臂放回浴桶之中,望向屏风外头,问道:「是谁?」
此话甫毕,鸾夙已隐约看到一团黑色人影出现在屏风之外,她映着烛火仔细看去,来人似乎是个男子。
青楼之中最忌讳黑色,无论男女皆是穿得花枝招展,唯有臣暄喜穿素色,却也是以白色锦缎为主。鸾夙立时明白香闺之中进了陌生人,不禁惊呼出声:「是谁?再不出声,我便喊人了。」
谁知来人仍不做声,只兀自徐徐迈步逼近。鸾夙睁大眼睛瞧着那团黑影朝自己走来,心中更是大骇不已。但见那黑色身影愈来愈近,终是绕过屏风之後,露出半张俊颜看她:「美人出浴,在下甚有眼福。」
「是你?」鸾夙一时大感诧异,这不正是今日下午才在原香寺内见过的黑衣公子?鸾夙记得他好似姓南,家中行七。然而转念再想起他方才口中的「美人出浴」四个字,又立时记起自己此刻尚在浴桶之中。
虽说夜色阑珊,灯火黯淡,自己在暗处,春光并不外露。但鸾夙仍下意识地双手环胸,「啊」的一声惊呼出来。「来人」两字尚未出口,鸾夙只觉面上已多出一只温热手掌,按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鸾夙顿感既惊且羞,又闻呼吸之声在耳後萦绕:「鸾夙姑娘若想活命,还是莫要出声了。」言罢只听一声轻笑,自己已被人忽然钳制住双臂,未及鸾夙反应过来,她已被来人一举抱起,从浴桶中湿淋淋裸身而出。
温热手掌贴着双肩,鸾夙顿觉天旋地转,随即那温热之感又迅速撤离,被一床厚重被褥取而代之。待鸾夙缓过神来之时,自己已然裹着一床被褥,被黑衣公子卷在了怀中。
「南七公子这是何意?」鸾夙诧异低问。
被唤作「南七」的公子邪魅一笑,俯首看着怀中美人:「惊而不慌,且沉且稳,还能记得我的姓氏,臣暄着实眼光不错。」
鸾夙面上通红:「公子想要做什麽?」
「做什麽?」黑衣公子再露一笑:「自是做快活之事。」言罢他已不顾美人惊呼,一个飞身出了鸾夙香闺。鸾夙被紧裹在男人怀中,眼风扫向隐寂楼外,只见两名丫鬟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宋宇亦是抚着胸口,靠在檐廊之下勉力支撑。
此时南七公子却忽然缓下身形,对着地上的宋宇笑道:「劳请转告镇国王世子,鸾夙姑娘在下喜欢得紧,斗胆夺美了!」
「了」字未了,鸾夙又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耳中隐隐听得嘈杂渐起,应是已惊动了闻香苑上下。然而这公子的身形实在忒快,待到嘈杂之声渐大时,自己已被他甩入一辆马车之内,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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