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轮到臣暄蹙眉:「两清?」
鸾夙自动忽略他话中疑惑,再问:「上次你受伤,可是那黑衣公子所为?」
「不是。」臣暄直接否认。
二人说话间,鸾夙已将臣暄的伤口重新包扎完毕,又将他的袖子揽下,道:「他怎能狠心刺伤你?」言语之中颇有不忍之情。
鸾夙话中之意原是感叹那黑衣公子是个断袖,因爱生恨将臣暄刺伤。然而此话听在臣暄耳中,却是鸾夙自个儿的心疼。臣暄不禁心头一暖,白日里与拂疏演戏之事再难为继,终是叹气道:「夙夙可怨我?」
「我怨世子什麽?」鸾夙不解。
臣暄盯着她,低低解释:「你生病这十馀日,我没来看你……今日还教拂疏欺负了你。」
鸾夙闻言,却是一笑:「世子多虑了,我生病将养,难得清静。」
「那我与拂疏的事呢?你可觉得难受?」臣暄咄咄相逼,出口再问。
这算是承认了他与拂疏有染吗?鸾夙心中略感酸涩,却发现自己并未如想像之中那般难受。大约是今日在原香寺里忆起了血海深仇,又得那黑衣公子的缅怀安慰,如此相较之下,这一点儿女情长已算不得什麽了。
鸾夙在心底微叹,面上却是勉强笑道:「我原就存了心思,欲教世子与拂疏相识,如今一举,正中我下怀。又何来难受一说?」
臣暄闻言,面色微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臣暄不再多言,只兀自垂眸深思。鸾夙见状,亦觉不便相扰,正待起身歇息,却听臣暄叹道:「鸾夙……你心里没我。」
自他二人达成交易以来,臣暄一直唤她「夙夙」,此刻甫一听他唤自己全名,鸾夙有些不大自在。再听清他话中之意,更觉尴尬:「鸾夙不明白世子在说什麽。」
臣暄就着烛火抬首看向鸾夙,对她这番刻意回避的态度甚感失望。鸾夙见自己逃不过这个话题,只得垂眸郑重道:「世子当日应允过我的,待出了黎都,便放我自由。功成之日,再提原歧的人头与我相见。」
「我一直记得,」臣暄点头,「倘若此行顺利,不出半月,你便可安然离去。」
鸾夙闻言眸中一亮:「世子的意思是……」
「原歧五十大寿在即,宫中定会大肆铺张,黎都亦会全城同贺。若是布置得仔细妥当,那晚便是咱们离开的最佳时机!」臣暄望着鸾夙,幽幽道:「你不是想知道那黑衣公子的身份吗?眼下我尚不能说,不过今夜我与他已达成共识,原歧寿宴那夜,他会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鸾夙轻轻点头:「你有何计划?」
臣暄看向鸾夙:「你可知我近日为何一反常态,与拂疏走得极近?」
鸾夙撇了撇嘴:「世子心,海底针,鸾夙摸不透。」
臣暄见状苦笑摇头:「我原是想教你体会体会吃醋的滋味……只因我这一计策,与『争风吃醋』有关。我担心你届时骗不过原歧,才欲教你提前演练一番……谁想你并未对拂疏吃味,这可如何是好呢?」
原来这不过是臣暄的计策,鸾夙面上恍然,心中却又暗自感叹,臣暄果然识人甚深,擅长猜度人心。自己的确是有些吃味的,亦是将他与拂疏的事当了真。原来他只是想教自己懂得如何争风吃醋。
想到此处,鸾夙不禁面上一红。臣暄此言,已隐晦表明,他知晓她对他有意。可是她如何能承认呢?她不能让他拿捏住她的心思,让他对自己势在必得。
他与她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谁先承认,谁便是输家。
鸾夙如此一想,更是硬起心肠,掩面笑道:「世子风姿卓绝文韬武略,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也不少,世子还是放过我吧。」她自觉这番话说得分寸得宜,带着五分认真,兼具五分调侃,想来臣暄应知其意。
果不其然,但见臣暄思忖片刻,又在她面上逡巡打量,半晌,才认真回了一个「好」字。
乾脆利落,痛痛快快。
鸾夙心中长舒一口气,释然笑道:「不若世子先将计策说与我听听?你若不说,又如何知道我演不来?青楼之中,争风吃醋的戏码数不胜数,鸾夙即便没有亲身阅历,亦懂得有样学样。」
「唯有如此了。」臣暄似感无奈,瞧着鸾夙道:「此事关系重大,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
一炷香後,两人已是商量完毕。臣暄看着鸾夙一副了然神色,郑重叮嘱:「兹事体大,成败皆在你一举。你若演得不像,骗不过原歧,咱们都要人头落地。」
鸾夙立时紧张起来:「我省得。」
臣暄瞧见鸾夙神色,不禁笑道:「我原是想着,你与我相处半载光景,多少有些男女之意。如今我与拂疏亲近,你瞧着必定心中吃味。如此演起来会更像……」
「倒是教世子失望了,」鸾夙摇头轻笑,「只是我误入风尘,已将男女情事看透。再者又肩负血海深仇,若是此仇不报,轻易不言情爱。」
「这是应当的,若是动了真情,难免心慈手软。」臣暄亦附和认同:「只是你年方十六,正值青春,不应将欢场情事与男女之事混为一谈。来喝花酒的,大都是逢场作戏,你又岂能看到他们的真情真意?其实男女之爱,绝非如此。」
鸾夙闻言来了兴致:「那依世子所言,男女之爱,该是如何?」
臣暄看着鸾夙,心中涌起一阵苦涩。这女孩尚不知情爱为何物,自己却已然为之情动。近日来他刻意对她避之不见,甚至公然与拂疏卿卿我我,然而换来的结果却并非如他所愿,反之倒是相思甚苦。
尤其今夜当他知晓她遭人掳劫,那一刻的惧怕丶担忧丶愤怒丶彷徨……他终於知晓,自己已是万劫不复。
臣暄在心底微微轻叹,强自压抑心中苦涩,对鸾夙笑道:「男女之爱,非言语可表。唯有置身其中,才知个中滋味。」
这一只他悉心呵护着的鸾鸟,终有一日将会化羽成凰,从他身边飞走了吧。臣暄自问从前总是自欺欺人,只因这游离之感并不强烈,可是从今夜之後,这一种不可控制的离愁别绪却忽然强烈起来,令他甚感惶恐不安。
当真是万分可笑呵,此事若说与他父王知晓,定然惹父王笑话儿女情长。想他臣暄在黎都斡旋一载,无非是希望逃出生天。然当这一天即将到来之时,他却并非喜出望外,而是隐含失落惶恐。他究竟为何如此?又是为谁如此?他自问心中一清二楚。
臣暄又在心底一叹,回神却见鸾夙面上兀自思索,便又是笑问:「夙夙在想什麽?」
「在想世子方才说过的话。」鸾夙答道:「诚如世子所言,男女之爱,非旁观可知,唯有置身其中,方得万千滋味。」
「只可惜世间男女,当局者迷,许多人早已陷落其中,却仍旧逃避,或不自知。」臣暄看着鸾夙娇颜:「其实这亦是情中滋味之一。」
鸾夙避开臣暄目光,低低回道:「世子洞察入微丶表述贴切丶言语细致丶用喻得当,想来应是旁观者清,自己并未置身其中。否则怎有『当局者迷』一说?」
臣暄被鸾夙的伶俐口齿惹出了浅笑,忍不住在她鼻骨之上轻轻一刮:「当局者未必尽迷,旁观者未必皆清。无论当局亦或旁观,我从来都认得准自己的心。」
鸾夙自觉有好久不曾被臣暄刮过鼻骨了,这亲昵的动作他曾对她做过数次,然这一次,她却不如从前那般感到羞赧。鸾夙仍旧低首垂眸,不看臣暄:「世子心志坚定,岂是常人可比?」
她不欲再说这个话题,便顺势打了个呵欠:「今日折腾半宿,还是歇下吧。世子当心臂伤难愈,届时耽误了大事。」言罢她已兀自吹熄了蜡烛,起身往内寝行去……
第24章
金鸡拂晓,朝霞满天,鸾夙披衣而起,推开窗户远望红云,心道近日必有一场大雨将至。
大雨来袭,大变在即。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黎都已快要入冬了。
经过昨夜一番掳劫事件,又与臣暄相谈半晌,鸾夙几乎是彻夜难寐,思绪纷扰心乱不眠。她侧首望向帐外的臣暄,但见他此时业已起身,亦或者说,他与她一般无二,皆是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鸾夙兀自走到镜前,用胭脂掩盖憔悴颜色,应是动作太过投入,竟不知臣暄何时已到了她身後。鸾夙转身看向臣暄:「世子怎起得这样早?」
臣暄面上倒看不见倦意,清爽笑道:「倘若不出我所料,今日一早,原歧应是已知晓昨夜之事了。我须得做好进宫的准备。」
鸾夙闻言有些担忧:「你不是说,那黑衣公子已应允助你一臂之力了吗?倘若被原歧查出你二人有私下往来之举,又该如何是好?」
臣暄悠悠一笑:「你且放心,昨夜掳你去的那处,正是国舅周家的闲置产业。那人心思缜密考虑细致,捉你之事一旦败露,他尚且能推到周建岭头上。」
「黎都之中,人皆成精。」鸾夙不由喟叹:「想来你已有了万全之策,无须我担忧。」
臣暄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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