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他行了礼,韩府几位姑娘自然要过去见礼。品婷回眸笑望着韩雅说道:“这是我一胎衣的哥哥,小名叫阿难,概因我娘生他的时候极艰难,到我却十分顺溜。”
韩雅上次在韩府就遭唐逸一回冷面,此番站在韩覃与韩清身后,对着唐逸亦是淡淡一礼。韩清却是笑着仰望韩覃,对唐逸行礼时侧耳悄声问韩覃:“二姐姐,你瞧我未来的姐夫容样儿如何?”
韩覃亦盯着唐逸,见他眼中神色面上表情皆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再想起过年前那一次不愉快的见面,遂即一笑,却也不说什么。
品婷今日得文氏嘱托一定要招呼好韩雅,是而这一路上都是陪着韩雅一人。当年韩覃在唐府时她也年有十二岁,与唐逸一般大。如今也已是个将出阁的大姑娘,于男女间的□□自然也是十分的懂。她见哥哥唐逸一眼不眨盯着韩覃,又见韩覃看唐逸时,全然没有陌生男女间该有的打量与试探,心中越发认定这个韩覃只怕就是当时的柳琛,而那颗痣,或者是她为了迷惑众人也去掉了也不一定。
经过这些年,雅园中几棵玉兰树越发顶天一般的高大,此时花期已谢,园中绿意盎然,独有月季、繁复却单调的大理花皆还开的艳丽。品婷本是一袭淡烟罗的褙子配湘裙,站在玉兰阁的台阶上笑望着红衣白裙的韩清,松香绿褙子的韩雅并豆绿色小袄的韩覃一并从雅园门上鱼贯而入。
这园中不与往昔同,石径上杂草俱无,花丛间亦无累枯,显见得是常有人打理的样子。玉兰阁整个亭子外面皆涂着豆绿的新漆,衬上朱红的顶,在这小小园中也是跃然生姿。亭中新桌新椅,桌上铺着四周绣稚子弄冰图的丝绸桌布,桌上各样零碎小吃儿。
几个小丫头站在角上伺候茶水,品婷天生得唐世坤那热闹会招呼人的劲儿,张罗着韩雅坐在主位,又叫韩清韩覃依次坐下,斟着杯子便来劝酒。她虽方才还记着要灌醉韩覃好套些秘话儿出来,以确定她是不是当年的柳琛。但她自己与父亲唐世坤一样,是个几杯黄汤下肚逢着热闹就能把前尘往事都忘干净的主儿。是已不过几杯之后就把韩覃忘到了脑后。
韩清自一进门便有些坐不住,心神不宁了许久,忽而凑到韩覃耳边悄言道:“二姐姐,方才咱们从那楼前过的时候,他家阿难少爷叫我得空出去一趟,他将来是要给我做姐夫的,我好不好去?”
☆、第54章
韩覃叫她快从椅子上挤掉下去,悄声回道:“最好别去,毕竟你也大了,不好单见外男的。”更何况那外男还是两府有意要撮合给她姐姐韩雅的男子。
韩清从椅子上溜下来到玉亭门外台阶上站着,站得许久进来又对韩覃说道:“我就到门外问他一句,问他是否果真有事要找我。”
品婷凭着与父亲唐世坤一样的热闹劲儿,已经混热了整个场面。韩清不动声色溜出雅园,本是要往籍楼去找唐逸的,恰出门,就见一袭黑色松腰长衣的男子背身站在门上。韩清还从未见过唐牧穿那深青色的公服,两次见他,都是这样随意的常服。
她心有些雀跃,当然来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恰巧碰见唐牧,自上一次那仓惶一面之后,自己该如何应对。她轻步走过去,仰面敛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唐大人!”
在韩清仰面的目光中,唐牧转过头来,面上仍是那夜她在怡园见过的威严与内敛,他仍是略点了点头,周身一股慑人之威,却不说话。韩清走近了两步,压低声音又重行大礼,拜道:“那夜在怡园,小女叫大人的官威吓到软了脚,形态无状,还望大人见谅。”
浅浅一句话,已是一顶高帽儿戴给了唐牧,若是唐牧果真有意,或者怜惜这小丫头,就该给她个笑脸,小声安抚几句。可他仍是不言不语,目光望着远处。韩清略觉得有些尴尬,留又不是,走也不是,正自踌躇着,便见唐牧忽而转身,走了。
她听雅园门上一阵脚步声,回头便见一个小丫头跟着韩覃一道出了雅园的门,却在门上站着,并不往前走。她出门是为了去找唐逸,此时因为唐牧的冷落而心中有些委屈,遂也不跟韩覃打招呼,转身便走。
籍楼门前,唐逸仍还是方才韩覃等人离开时的姿势站着,瞧见韩清一人唇上抿着笑意前来,远远看见便是低头一笑,抬眉叫道:“韩姑娘!”
韩清止步,欲娇还羞的垂眉看了眼唐逸,就听他说道:“听闻韩姑娘自幼爱读诗书,我这屋子里有些好书,不知有没有你喜欢的,进去挑两本。”
借书?一借一还至少要见两回。韩清方才着他的丫头一传,再此时又听他要请自己进楼去借书,顿时觉得这未来的姐夫果真是对自己有意的样子,心中越发苦恼,又叫他的笑容勾着将心中那点女儿家的闺阁教养全忘了。
她往前走得几步,见唐逸推开门在门上站着,微提裙帘便上了台阶,如此才迈进门坎,便见唐逸也两步进门随即关上了门扇。韩清忽而害怕,转身扑在门上叫道:“我一个闺中姑娘一人到此,孤男寡女的,你还是要做我姐夫的人,怎好就此关了门独处。”
唐逸自己蜕鞋放在一侧,低声说道:“这楼自打盖起来就不允许奴才们进来,便是擦扫也是我自己来,怎能叫下人们进来?”
韩清照着他的样子脱了鞋,见唐逸打开几面窗户,才见这穹顶高高的屋子里满满的书籍从上到下横摆着。一水儿油亮亮的老船木铺地做墙,颜色柔和阅心,端地是个读书的好地方。韩复自己虽考了科举,做官却不以读书发家,是以虽韩府中闷声富贵,却没有几本好书藏着。
唐府外表看着清减,这座书楼却是着实要叫人惊叹。韩清与当年初入此门的韩覃一样叫这满屋书籍震住,唐逸自拣一只条案在莆团上坐下,招手唤韩清:“韩姑娘,过来坐!”
韩清在门上站得许久又有了些胆子,况且唐逸确实容样生的好看又一派好风度,便忍不住过来微提裙帘端身正跪在他对面,微垂下额头凝神望着前方不肯言语。
唐逸揭盖见茶是冷的,也不便再斟,默得许久抬眉问韩清:“那韩覃姑娘,是什么时候到的你们韩府?”
不必韩复交待,韩清也想知道韩覃与唐牧究竟是个什么关系,此时听唐逸开门见山问的就是韩覃,心中又另有一番猜忖,却也实言答道:“不过五六天的功夫。”
唐逸追问道:“她从那儿来,是由经谁送来的?”
韩清抬眉见唐逸剑眉星目两眼的柔情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容样儿端地是再好没有的俊俏,心中悦这少年郎的容貌,遂仍是诚言:“是您叔父府上的家下人送来的,听闻是从太原府而来。”
唐逸许久不言,忽而伸出一只手,缓缓自韩清耳边略过,韩清一颗心儿惴惴着,略歪了歪脑袋闭上眼睛,正思索着唐逸问韩覃那两句话的深意,便听咯吱一声门响,响起的却是唐府姑娘品婷的声音,她高嚷道:“原来韩清妹妹竟是在这里躲清闲,快走,与我一同喝酒去!”
籍楼门上围着一群的姑娘与丫头们,唐逸起身,却是当着众人的面拉过韩清的手,将一枚金镶宝花钿放入她手心,随即替她合上五指,笑道:“韩姑娘丢了花钿竟也不自知么?”
高氏与唐夫人也不知叫谁唤了来,恰就在门外看见这一幕,彼此相望时又是尴尬又是无奈。高氏想说给唐逸的本来是韩雅,但照唐逸目前的态度来说,非但没有看上韩雅,反而还看上了她妹妹韩清,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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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覃闷头闷脑叫唐世宣的小丫头平山单独叫出雅园,说唐府二爷要单独见她。她自出怡园后再未见过唐牧,也不知他为何要见自己,而恰出怡园的门,就见韩清与唐牧两个相分别过。
若没有这一世的唐牧来,韩清就会嫁入唐府,并成为这府中的二夫人。当然,治死前头夫人儿子那样的事儿皆是后话,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发生。但韩覃依旧好奇如今这个唐牧对韩清的态度,比如就方才,他们究竟在雅园外做什么。
行到半路遇上唐世宣,她显然是早就等着韩覃的,笑嘻嘻伸了手道:“走,我陪韩姑娘去见我家二叔。”
品正居六年前是这个样子,如今仍还是这个样子,几十年的老屋子,几十年的老家具。唐牧与韩复两人这辈子还未做实老泰山与小贤婿,一左一右在张罗汉床上坐着,许是聊些官员任免的话,给朝中诸人论辈排资历。
韩复见韩覃进来,忙欠身指着唐牧道:“想必覃覃与唐大人早已见过,快来给唐大人行个礼,以谢他对你兄妹二人照拂之意。”
韩覃往前走了两步,见唐牧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也知他对自己那逗猫逗狗玩的心态到如今还未褪去。便听唐牧也补了一句:“韩少卿这话却说错了,我虽与韩俨是望年交,他府上的两个孩子却从未见过夺婚。这一位与你膝下二姑娘却是面容相似,莫非就是韩俨膝下的二姑娘韩覃?”
他一边说,韩覃一边在心里冷笑,暗道果真做官的人信不得,瞧他撒起谎来那面不改色的样子,又还诚恳无比,竟连韩复都给骗过了。她心中存着气,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唐牧心底里的龌龊与龃龉,亦是边听边勾着唇角,等听完了唐牧的话,随即直接如晚辈拜见尊重的长辈一般,双手交拱至眉头端端正正行了个正揖礼,深深弯腰一拜道:“小女祖父韩兴,父亲韩俨皆因奸臣所害而亡。小女在此多谢唐伯伯在朝仗义为我父辈直言,为我一府洗清血冤,能叫他们亡魂得慰。唐伯伯请受小女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