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掉头上的帕子拍打着道:“那叔父且等等侄女,侄女换件衣服就来。”
回屋解着大襟衣带脱了衣服,取她来府时那套豆绿色杭绸小袄并浅灰色荷花纹的长裙穿上,系上宫绦环佩并禁步,又取出一方云肩来披上,揽铜镜来顾着耳上还无饰物,遂又自开箱子去取首饰。箱子里不过她从怡园带出来的常用首饰,她见装银票的匣子与唐牧当日在书房给的那只匣子一并在抽屉里躺着,心有好奇唐牧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遂取那匣子出来翻搭扣打开,内里琳琅满目皆是耳环佩饰并一样样小顽物儿,她拈那串金包玉的小坠珠出来,茄子橄榄的样式,长时间未炸过的金饰颜色并不明亮。但这一样样儿东西皆是她当年随手送给唐府里品婷品玉并品姝几个的。
唐牧果真将它们全收回来,并一齐儿给了她。
韩覃扣上搭扣将那匣子塞回抽屉里,从抽屉中另取两只纯白无杂色浸润润的白玉手镯来弓指套在手上,又掰开一只小匣子取两只碧莹莹的环子出来套在耳朵上,这才舀水洗了把脸,对镜再顾自己还算看得过眼,便翻倒铜镜转身出门,与韩复一起往前院趁车,往唐府而去。
韩清今日梳着芙蓉髻,两鬓有金累丝钗,正额扣着金镶宝花钿,花钿两侧各有一支梅花簪相围,两侧鬓角还有鬓钗倒插着。她肩上披一方彩绣吉祥纹的八方小云肩,恰是她这个年龄才配穿的淡粉色,衬的脸儿娇艳无比。
她身上穿着正红洒金绣牡丹的短袄,下面配着月白湘裙。端地是美的耀眼而浓烈,相比之下韩雅就素淡得多,不过一袭松香绿的宋锦褙子配湘裙,倒是她头上一支金累丝蜂蝶赶菊花的簪子十分有些意趣,衬着她整个人虽不华贵美艳,比之韩清却别有一份清新脱俗之感。
韩覃当年从唐府走的时候,府中诸人皆未见过,不知当年唐牧对那府是如何解释自己的,也不知道回府是否能碰见唐牧,若是碰见了,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会怎样对自己。人虽端端的坐着,心里却是胡思乱想个不停。
高氏头上戴着狄髻,上头至少插了不下二十根的长短钗与簪等物,所以她自己就有占得一辆马车。韩覃与韩雅坐了一辆车,韩覃一上车便见韩雅在笑,笑了片刻却不言语,而是自自己头上取下那支金累丝蜂蝶赶菊花的簪子,别到了她头上。
别完了,韩雅略仰头看了看,点头道:“出门面客,虽我向来不喜欢裹金戴银的,可二姐姐你也太素了些。”
韩覃不好取下来,从自己手上褪了那只白玉手镯套来韩雅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这绿锦很衬白玉,咱们换着戴,可好?”
韩雅也是一笑,正要说什么,便见韩清也提着裙子上了车。她一上车便凑到了韩覃身边,软软儿偎了道:“昨儿我娘带着一群下人们瞎胡闹,只怕二姐姐要生气。我在这儿给姐姐赔个罪,往后必然管束好了她,不叫她瞎胡闹。”
女儿管束母亲,也是天底下少有的新奇事,韩覃活了将近二十年,还是头一回听闻如此新奇的论调。她笑着摇头道:“并未。先小人,后君子,咱们住的临近,磕磕绊绊总是难免的。”
实则韩雅方才上车时,要给韩覃一支簪子,存的也是想要替母亲给韩覃赔罪的心。但是她嘴拙,不善说乖巧话儿,所以那赔罪的话便说不出口来。而韩清一只小嘴自来抹了蜜一样的又甜又能说,向来都比她讨巧讨喜。所以等到启了车,韩雅便又默默的退到了角落里,只听韩清叽叽喳喳一路与韩覃说个不停。
昨夜韩复就派人往太原府,亲自去韩覃与柏舟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寻人打问她们曾经生活的细节了。但是远水不解近渴,今日韩清亟待想知道韩覃与唐牧的关系,但她问出话来,自然仍还是绕着弯子:“二姐姐可知咱们今日是要往那家做客?”
☆、第53章
韩覃要装成个在太原府生活了六年的人,自然不能说自己知道唐牧是谁,唐逸是谁,她又还在唐府生活过的话。她摇头道:“并不知道,只听华妈妈来禀说,主家姓唐。”
韩清凑近韩覃耳朵,侧眼瞄了韩雅一眼,神秘兮兮压低了声儿道:“唐府的孙少爷唐逸,今春殿试时得皇帝朱批亲点了二甲传胪,如今他求着要娶我姐姐了!”
韩覃不由盯着韩清去看。这小丫头,是前世那个唐牧续娶的夫人,两姐妹不可能同时嫁给爷孙俩,那韩雅就必定是嫁给了外人,但不知能娶韩雅的那个人又是谁。
想到此她笑道:“只要还未换过八字下过聘礼,那怕口头有了准儿,这种事情也不能乱说的,咱们说些别的吧。”
她心里对叙茶小居那张写着前一个唐牧生平小传的纸仍还记得清楚,对韩雅比韩清更多几分好感,遂倚到后面拉过韩雅,笑着问道:“我瞧着你的鞋面样子绣的很好,可是你自己绣的?”
韩雅正闷着,见这姐姐来主动示好,自然也是欢喜不尽,立即展了两只脚道:“若你想学,我明儿就教你画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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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车走到那熟悉的府宅门前时,眼见得门上几个婆子丫环们站着,华妈并严妈两个赶上来扶韩清与韩雅下车,华妈昨儿才跟韩覃干过一仗,此时热热闹闹满面堆着笑要来扶韩覃一把,韩覃躲过她的手自己下车,下车后随高氏与韩清韩雅三个进唐府大门,远远便见唐夫人与文氏两个满脸笑的乐开花的样子在一品堂仪门外站着。
再清贵的人家,谁不爱钱。唐夫人与文氏两个爱钱爱的要死,只可惜叫唐牧束管的太紧,再则两人愁唐逸的学业,这些年都少与人结交。韩复是个新贵,说白了,就是没有功名但懂得巴结人的暴发户而已。可这样的暴发户家的夫人头上才能插得一二十根扁簪,唐夫人与文氏两个对笑一眼,心里耻笑着高氏的粗俗,于对方的粗俗中找出点优越感来,远远伸手来捉高氏的手,两人拉手在一起聊起私话来,聊得几句忽而错眼回头,见文氏满脸见了鬼的样子双目睁圆指着一处不停粗喘着,而不远处迎韩复进门的唐逸也回过头来盯着那一处。
她顺着文氏与阿难的目光往那一处望去,便见两个相貌美若天仙的小娇娥并肩站着,一个身姿高挺纤腰婉姿,一个略矮的身材容颜亦略嫩稚修仙之百科全书。她看得许久觉得有些不对,细看之下亦是大惊失色,颤抖着手指着那两个小娇娥问高氏:“这两个姑娘是那家的?”
高氏转念一想自己为了能顺利将韩雅说给唐逸,还拘着相貌更美的韩清未叫唐夫人与文氏见过,是而笑言道:“那小的是我的二姑娘,大些的却是寄居于我家的一门亲眷罢了。”
唐逸冷眼望着韩覃,忽而听身后一阵燥动,回头看时文氏两眼一翻已经晕过去了。
他几步上前扶住文氏去掐她的人中,掐得几掐见她渐渐能呼吸了,这才抱起文氏绕开众人抱进一品堂暖阁中。唐夫人比文氏经过些事情,强撑着笑脸叫个丫对过来:“快领韩少卿去品正居,二爷正在那里与陈公公两位等着他了。”
她与韩复别过,转身带着高氏往宴女客的品和堂而去,一路走着一路回头看,满面亦是一幅见了鬼的样子:当年柳琛走了,唐府一府终于过得几年清静日子,如今竟然一下子来了两个与那柳琛一模一样的姑娘,大些的容样更肖,小些的却是身高相貌皆相当。
她脑中亦是混乱无比,进垂花门见唐世宣在穿堂上站着,忙拿帕子戳着身后,待唐世宣奔过来,凑近耳朵说道:“你留心看看后面那两个,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唐夫人带着高氏先过穿堂进内院,品和堂中秋月并秋葵几个年轻妇人们正带着一群小丫环穿里穿外忙碌着,见高氏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闺秀们进门皆是齐齐见礼。高氏见院子里几颗铁树生的十分巨大苍劲,停下来指着说道:“我们府上可不种这么寒伧的东西,千年也等不得它开一会花,看又没什么好看。”
她说完又想起昨天韩复曾交待过叫她千万别显摆,留心这家人看韩覃的样子,忙又讪笑着圆话:“不过铁树这阿物儿能长到这样大也是难得!”
唐世宣已经走到韩覃与韩清身边,笑问道:“敢问姑娘闺名?”
韩覃既然已经做回了本身,自然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露了马脚。唐世宣就算未婚,也是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连头发都拢了起来。她顺势便笑着回道:“小女名叫韩覃,不知嫂嫂如何称呼?”
唐世宣听她连声音都与过去的柳琛无二,越发觉得疑心,便又细细寻着她下颌去寻,看那里有无一颗痣,待见下颌上光洁无二,犹有不信。还在那里不停打量着,想要伸手上去摸一摸,看是否原来的柳琛除掉了颌下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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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居内,本就瘦的文氏如今缩成一团躺在床上,两手死死撮着被角:“阿难,那定是恶鬼,一下子就来了两个恶鬼,是来祸害咱们府的。”
她身边伺候的向雨如今已是挽了发髻的妇人,端着碗参茶过来一口口给文氏喂着,抬头对唐逸说:“少爷,我瞧着大的那个果真是当年的表姑娘,端地是一致无二,天下间的人生的再相也没有这种相法。小的那个前阵子我们在韩府见过,不过生的像,倒也没那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