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长亭自然希望。”垂下眸,苏长亭笑着说,略有窘迫,似乎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是痴人说梦了些。
冷冷地笑着,她饮下了最后一杯酒,举在面前转着看瓷杯剔透的表面闪着烛辉:“哀家很感谢太傅能为哀家解开疑惑,终于明白太傅的心计不止能用在朝堂上,连情爱上也亦然。”她转眸看去他,眼中是冷泉深潭,“长孙碧烟上辈子没有选择你,应该是她一辈子最聪明的一回。”
苏长亭淡然地望着笑,笑容徐徐的像是山头上第一缕春风,温柔慈爱,拂过每一寸草滩,亲吻每一节枯枝,然后花还未开。
“太傅之前问我,如今我待如何处置你。”她笑得很妖娆,细细柔柔的声音好似缠绵的夜风,站起身,她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把匕首,“前世当我求父亲放过杜薇的时候,父亲问过我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匕首的刃口闪着冷光,她拿着匕首的模样仿佛握着一杆笔,轻轻地捏着刀柄,凉凉的目光放在刀刃上,一步步朝他走去,其实很近,话还未说完,她便已经近无可近。
“我当时犹豫片刻,才脱口而出,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然而父亲还是摇头,他说我总是照本宣读,却从来不明白其中血淋淋的真理。”她将刀刃贴去苏长亭的颈项,看见他淡定地侧目看她,深邃的眸中没有一丝的慌乱,尚有一些纯真的颜色,很清澈,“父亲说以德报德,以怨报怨,都是圣人的说法,委婉的遣词。做人,真正能做的,希望得到的,是以德止德,以怨止怨。因果循环,循环最苦,人总想要超脱恩怨情仇,便要做到一个‘止‘字。”
苏长亭还是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笑容虽然没了,然而他的神色还是那么的从容漂亮。她多看了两眼,然后才平静地说:“太傅,你我的恩怨太久,你看从前世延长到了今世,不如就在此刻——”
骤然间,刃口冷光一转,笔直而下,开封的匕首深深地陷入了苏长亭肩上的骨肉里,血缓慢地流,当他平稳的神色终于被冷汗与苍白逼破的时候,她才接着说完:“止了吧。”
松开手,她看着他肩上的血越流越快,她的心中也越来越平静,深吸了一口气,她站着,望着坐着的他,道:“你当知道我想离开,这一次别再阻我,我们的恩怨在这一刀上便完结了。我曾杀了长孙碧烟,你曾杀了我。你骗我,我伤你,两次的循环已经够了。当然,我这些都是善意的话,非善意的是,你与宫夕月之间的交易恐怕是不便让杜后与杜麟知道的,如果不想让他们知道,便记得这一次一定不要再阻我。”
她如泉眼的眸亮亮的,像是闪着最璀璨的星辰,笑了笑,她转身的动作很像秋季柳条最后一次扫过湖面,门扉开启又关上。
苏长亭坐在椅子里,依旧动不了,而眼睛久久地看着门,桌上的红烛还在燃烧,桌上的菜肴没有动过一口,安安静静的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的血在流,他的汗在淌,他却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这么死去,竟然丝毫没有担心害怕过。
等到那红烛周边的烛液越淌越多,流溢出来的冷冻成霜的时候,屋顶上一片瓦动了动,一只眼睛从外边朝里看来,片刻后瓦片又合上,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开门进来,入了苏长亭静默成了宝石的眼睛里。
那人一副悠悠闲闲的模样,很是有礼地先将门关上,边关上边唠叨:“我说你有病啊,让我过来找你,又在屋外摆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阵,弄得兄弟我瞎逛了半天你苏府。如果不是你媳妇儿从阵里出去,我到明天早上都进不来。”
转过身,玉炎的心情是极为不好的,漂亮的眉头皱着不松,很是不想看见他苏长亭,等漫不经心地看见的时候,又惊的好大一阵跳脚,惊呼道:“卧槽,还以为你穿了件开牡丹的新衣服,没想到是有人在你肩上插了一刀啊。”
玉炎觉得好新奇,心情不由地好了一些,然后小碎步走近了瞧瞧,见他脸色苍白,额上细汗如瀑,忍不住戳了戳那刀口的周边,也没听见什么叫唤声,于是乎又戳了戳。
正待他戳第三下的时候,苏长亭开口了:“二哥,你善堂里的弟弟妹妹们,最近是不是挺温饱不愁的?”
他这话一落地,玉炎便像是木偶人被提了线一样,整个人都端正了,老老实实地站直了,然后拿眼风瞟他,见这人动了动便一声不吭地将肩上匕首拔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玉炎心头直发寒,虽说他的武功是最强的,但是在忍痛受苦上,他还从来没见有人比得过他这个三弟,当然了,在城府上,他也同样未见过。
“曼陀罗花蕊加七迷香制成的蜡烛?”玉炎一下子跳坐去桌子上,拿起那烛台便把玩着,“你家媳妇儿是越来越有创意了啊,第一次用毒,第二次设陷阱,第三次干脆打算用爆炸做掩护假死,这一次用迷香让你不能动。你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不会是骗二哥我的吧,人家是被你抢来做娘子的吧。”
苏长亭淡然地苍白着脸去找药,坦然地解下衣服,将药涂在伤口处,那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可他涂药的动作和过程从容不迫,仿佛那伤口不是在他的身上,他分毫不感到痛一样。
玉炎侧身看他,见这人当真是油盐不进,可心里的好奇又不解不快,还是问道:“三弟,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更不曾见你如此在意长孙碧烟,这次再见怎么觉得你用在她身上的精力多了很多?难道你当真是深陷情爱,不能自拔了?”
“二哥,再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许你再开十座善堂,规格由你来定。”苏长亭没有回答他的话,稳稳地坐在床边,单手包扎肩上的伤口。
听见十座善堂,玉炎的目中立即泛起闪瞎人眼的光来,跳下桌子,也忘了自己刚刚才问出的问题,三步到了苏长亭的面前,殷勤地问道:“什么事?三弟只管吩咐,二哥为了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长亭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淡定地说道:“替我护在她的身边。”
☆、新的日子
盛夏里,洛阳热得蝉鸣斐然,木桌上的牛肉发着闷闷的香味,配着酒气才叫做相得益彰。酒肆里光着膀子喝酒的大汉们,热热闹闹地聊着。
“嘿,老陈这一次去京城赚的不错吧。”一身肌肉喷涌的大汉笑着拍了身边的一个瘦子,他满脸的络腮胡子,大热天像毛毯一样的扎眼。
“还好还好,是现下的时局好,朝中鼓励耕农行商,买卖做起来就方便多了。”那老陈笑得很谦虚,眼睛里倒是很狡黠,摆摆手,袖口都磨出了毛。
“我说你也算是做上了大买卖,怎么就不舍得给自己买件像样的衣服。”
“这衣服好着呢,买新的作甚,我又不是女人,时时刻刻都要打扮自己。”无所谓地卷了卷袖子,挑着牛肉往嘴里送。
“这次京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这穷乡僻壤的,想听到一点稀奇事都稀奇的不得了。”大汉爽快地勾搭着老陈的肩。
“稀奇事?”瘦子商人想了想,然后放下了筷子,接着低声说道,“倒是有一桩的,不过你确定现下说?那老板娘……”
“一个娘们儿,你管她啊,快说快说。”大汉催促着。
“好吧,是这样的。这次我进京去倒卖瓷器,听京城里的人说了一件宫闱秘事。你可听说过早些时候被皇后娘娘处死的淑妃岳云裳?”
“听过听过,怎么能没听过,那淑妃胆儿真大,竟然敢招惹杜相的独女杜皇后,简直是嫌命太长了,最后不仅自己死了,还连累她父亲也被杜相扣留京城,恐怕再也回不去远襄城了。”
老陈贼眉鼠眼地左右瞟了瞟,然后俯下身子,一手遮在嘴边说道:“这件秘事就是说那岳云裳的,据说自淑妃死后,夜晚朝凤殿内时常传出女子的啼哭声,可是住在里面的皇后却从来没有听见过。人都道是皇后的煞气太重,鬼都怕她。原本这件事也没什么,毕竟住里头的皇后没事,可哪知道皇帝某次去朝凤殿的时候,却被这声音吓得不轻。这下就大事不妙了,宫里又是请法师,又是烧香拜佛的,连太后都惊动了。”
“这可了不得,那后来怎么样了?”大汉紧张地问道。
“后来啊,亏得一个宫婢在淑妃原来的寝宫门前摆上淑妃的牌位又烧纸祷告,那女鬼的啼哭声才止了。”
“那宫女有点道行啊,居然还能驱鬼除魔?”
“你当那宫女是谁?正是那淑妃生前的贴身婢女,如今她在这件事上有功,陛下破格将她晋为了云嫔,简直是一步登天。”老陈喝了一口酒,咂吧了一下嘴,说的是津津有味。
“唉?不对啊,皇后如此记恨淑妃,怎么会让淑妃生前的婢女轻而易举地成了妃嫔?”大汉听得聚精会神,忽的一下奇怪了,声音一提,周遭众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还不等大汉与那老陈有任何举措,一道声音从楼上而来,声音细柔亮丽,仿佛盛夏里的寒冰,叫人浑身一震。
“燕燕,将他们扔出去。”楼上人说话的时候正慵懒地躺在摇椅上,旁边是一张小几,几上是一壶凉茶,一盏小杯,说完话后,她一边摇着,一边用青葱细指握住杯,喝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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