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孙玥轻柔的声音仿佛一阵没有重量的风。
苏长亭缓缓地收回了下巴,侧身,与孙玥始终保持着一臂距离,微笑着问道:“孙小姐有何事?”
孙玥低着头,犹豫了一番,也侧身面对着苏长亭,二人之间距离又变大了一些,她声音很小,说道:“我听闻你告发杜相的五项大罪中,其中一项是宫妃不孕皆因杜相命人用药造成。如今你必需要一个宫妃出面证明,而我、而我愿意做那个证人。”
苏长亭笑容停滞了一下,眉心不禁动了动。
孙玥半晌没有听见他的回应,不免担忧地抬头看他,见他那般不解警惕的神色,又忽的慌了,急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要用此事要挟你为我做什么。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帮你。我对你已经不抱希望了。”
她急忙解释完最后那句,人便又冷静了下来,垂下目,又是那副小心翼翼,羞涩内敛的模样:“以前我敢向你告白,愿意接受太后的安排,没名没分地留在苏府。只因为我以为你对她、对她并非真的喜欢的。”孙玥又偷偷看他一样,那在月下如同天神一样的容颜。
“你还记得那年你从稽城回来,参加她的及笄之礼吗?那时你恰在茶馆偶遇了几个聊得来的年轻人,一时畅聊你竟耽误了去长孙府参加她及笄礼的时辰。因为这样,我总是想你对她也未必是至死不渝的,否则不会连她及笄礼如此大事都耽搁了。所以我总以为如果我表达了自己的真心,你必定会受到感动的。”
孙玥忽的哽咽一下,顿了顿,呼出一口气,又道:“可是这三年来,我一直都看着,你每日除了在书房处理公务,便是在书房独自饮茶。你以前喜欢喝龙井,不管何种季节,杯中茶都是龙井,而如今你却只喝普洱。我后来听环儿说,长孙小姐很爱喝普洱,犹是嫁入苏家后。你们的卧房,你再未宿过,也不让人打扫,可是每当无事的时候,你便会亲自打扫你们的卧房。”
她抬头看他,没有从他的眼中看见一丝的怜悯,然而她感激他的冷酷无情,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会去动摇已经下了决心的意志:“所以以前都是我误会了,你爱她可以爱到改变自己的生活去回忆她,可以爱到将爱意全都藏在心里,不叫任何人发现,也不让任何人再进入你的心。”
“苏长亭,我真的不再对你存在希冀,我这一次只想帮你一次,也算是帮我曾经的夫姓宫氏皇族一次。”孙玥的眼中从未有过的明亮,没有了胆怯、退缩。在他的面前,她开始昂首挺胸,放下他。
苏长亭微微笑起,笑得感激,随后他后移一步,双手朝前,拱手一拜,说道:“苏长亭在此替陛下、先皇、大熙国多谢孙小姐大义。”
“不必。”孙玥眼中闪烁着泪花,压着欲泣的声音生生说出两字,随即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山崩地裂,捂面而去。
☆、盖棺落定
杜相入狱一月以来,京城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各大豪门纷纷暗中使力,急欲救出杜相。朝堂之上,杜太后与苏太傅针锋相对,无一人得胜一招。
却在一月后,天气骤然入了夏的时候,昔日后妃静嫔出现,大理寺内,当众经太医验证,确诊曾长期服用药物,如今已经不能生育。
也就在那天,庄严的大理寺外围观百姓惊的一声声冷气吸入,而那日明明天日晴热。随后又有一名宫中老妪,忐忑难安,将杜相门人石仪吩咐她所做作为一五一十全都抖露了出来。
庭内庭外哗然声一阵高过一阵,更可怕的是那老妪能将石仪样貌描绘的巨细无漏,更将每一次接头时间地点交代清楚,一个身在后宫的老妪如何与杜相门人石仪如此熟悉,交际频繁,如何不叫人斐然。
自此之后,各豪门中掌舵人闭门不出,又过几日后,小道消息纷纷传出,皆说各豪门已择选新的大树依靠,弃了杜相这摇摇欲倒的参天老树。
与此同时苏府门庭若市,来拜访的人常常排不上号要改日再来。时人嗟叹,恐杜相退了戏幕,苏太傅又将会变成另一个杜相,然而到底会不会,没人可以精准的预测。
而在这场飓风中,一直没有采取强硬手段制衡苏太傅的杜太后,终于在这一日递出一旨,召太傅苏长亭于午时三刻时入慈安宫觐见。
苏长亭走入慈安宫的时候,步下有些虚,他不是第一次走入慈安宫,但却是第一次感到害怕,明明所有都掌握在手,但怕是上一世的阴影,导致他依旧患得患失,难以安宁。
慈安宫院前,太后正抱着挽晨嬉笑嗔怒,俨然母子温馨的场面。苏长亭动容,迟了一刻才拜道:“微臣,参见陛下、太后,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愿太后千——”
“免了。”杜太后冷声打断道,并未看弯着腰的苏长亭,而是转头对遗庆吩咐道,“送陛下去休息吧,他该困了。”
“是,太后娘娘。”遗庆将陛下抱下去后,杜敏贤才轻慢地抬头看去苏长亭道,“听闻太傅棋艺精湛,不如与哀家切磋一局?”
“微臣技艺浅陋,恐要叫太后失望。”苏长亭依旧弯着腰,谦卑地说着。
杜敏贤却将他的话视若惘然,侧身吩咐道:“来人,准备棋盘棋子。”身旁宫婢应声而去,棋盘棋子送上后,慈安宫院前所有宫奴才皆被杜太后挥退。
一时空寂,杜太后执着一枚黑子,捏在指尖把玩着说道:“记得之前哀家问苏太傅为何不敢直视哀家,苏太傅当时答曰君臣有别,怎敢窥伺凤颜。既然如此,如今哀家也不与太傅客气,黑子已落。”说罢,那枚被杜太后精细的指尖绕玩着的黑子堪堪落在棋盘天元上,落子有声。
苏长亭眉心一动,随即苦笑一下,笑声并无。起手天元,如此……让人回忆无穷。
“太后高明。”苏长亭恭敬一声,随即优雅地捏起白子,还是当初庙口村的那一步,落下。
杜太后落子似乎完全不用思考,接着落下一子,只不过不再是他熟悉的一步,就这样让他稍稍放松下来。
“如此对弈,实在无聊,不若哀家用这盘局与太傅赌上一赌?”落子间,杜太后忽然说道,“哀家的赌注便是这御座后的珠帘,若是太傅赢了,那珠帘便尽归太傅处置。”
苏长亭听罢后,忽然抬头看去垂眸微笑注视着棋盘的杜敏贤。惊讶得一句话都尚不及说,便见杜后抬起头,对视上他,幽幽又道:“而相应的,苏太傅所下赌注也不该少了分量,便用监国圣旨来赌如何?”
“太后的胆色,真是叫人惊恐。”苏长亭过了许久才缓过来,微笑叹道。
杜敏贤稍稍直起身,平视着他,清冷冷的话掷地有声:“这叫什么胆色,你与杜相所赌之物才叫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你当明白,你面对的不止杜相一人,还有哀家。哀家能将你送上太傅之位,能容你兼监国之职,也同样能让其他人与你旗鼓相当,看你们鹬蚌相争。”
她放下了捏棋子的手,慵懒地曲起,手背撑着头,懒懒散散地说:“你能用五条大罪拖垮杜家,哀家同样能用十位英才分你权位。苏长亭,不是你一人能瞒天过海,借计施计。在民间,李清宴美誉与你不相上下,在朝堂,秦遇才干曾与你伯仲之间。你胜在比李清宴审时度势,比秦遇计谋深沉。可若哀家相助,许他们替天下万民请愿之权,你说他们要是不要?你又能否在与杜相相争的这期间抽出闲暇抑制得哀家相助的二人?”
“太后英明。”苏长亭温柔的笑起,叹服地拱手道。
“苏太傅,落子无悔,你若同意了这份赌注,这盘棋便要开始了。”杜后懒散地又伸手从棋盒中捏起一枚通体晶亮的黑子,幽深的眸瞧着苏长亭微微颔首,这才将黑子落下。
这一落子,戾气骤然释放,整个棋盘仿佛活了,黑白子间响起厮杀金鸣声,硝烟四起。
二人落子频率相似,没有一人长考连连,也没有一人落子如风。一会儿的静谧过去后,杜太后忽然又说话了。
她问道:“洛阳洪涝天灾之下,民心动摇,太傅欲用何良策安抚民心,教化世人?”
“洪水肆虐,死伤无数,然而受害最严重的莫过乡野村民,其中人多是无医理常识,导致洪涝后疫情猖獗,止无可止。臣认为可以于城外村镇间设立医馆,招收医徒,看病施药皆由朝廷拨银。同时建立私塾,授课不必多设经赋礼乐之类,而需特别安排农田土耕,养蚕制丝,草药医理等授业者,拨银同样出自朝廷。等政策在洛阳实施妥当,更可推广全国。受灾地域自然要减税惠民,然更可推出特殊国策,凡在灾区经商从业者,皆可得到朝廷的补助,赋税也会根据不同行业而相应减免,以此用最快速度恢复洛阳繁华。”
苏长亭话语不停间,二人已经又落下尽十子。杜太后听罢后,会心一笑,苏长亭所虑之周,让她惊叹。
医馆招收医徒,私塾接受弟子,皆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难民生存压力,而这两策最重要的是将为洛阳灾区日后的发展埋下根基。赋税应不同行业而相应减免,朝廷便可在最大的程度上控制民间钱财往哪个方向流转,如此便可兴农富商,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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