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遵旨。”海福忧心忡忡地退出大殿内,心中明白太后此刻的确需要冷静思考,但是他又还是止不住担心,若是杜相当真倒台了,若是当真……那当如何是好,太后当如何是好?
殿内无人后,偌大的空间唯有杜敏贤自己的呼吸声可以听闻。她坐着毫无意义地又笑起,在听了海福禀报苏长亭同大理寺卿向鸣捉拿了父亲后,她忍不住心颤。
这忽然的一刻,暗自希冀,从不敢出口的事情,竟然,竟然就这么做到了。她当真没有看错苏长亭,领钦差之命,前往洛阳视察灾情,暗中回京,行钦差之权,先斩后奏拿下杜相。
所列五条大罪,条条死罪,只要有一条无法洗脱嫌疑,便是死罪能免,也绝不可在朝为官,而五服之内势必坐连。
杜家,便真的倒了。
“苏长亭,你果不负我所望,只不过哀家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你竟能独自成事,不用任何助力。”杜敏贤笑得眼中含泪,启唇说着。说完后,不知为何伤感的眼留下了泪,清澈如溪。
☆、怅然若失
杜相阴沟里翻船,被苏太傅以五条大罪送入大理寺监牢,这个消息如同飓风一般,不过一日便几乎举国皆知。
落空是杜相被抓后的第三日的清晨才确信的,当时锤子敲响了她的房门,那还不是她起床的时辰。
她匆匆穿了衣,开门便见锤子一脸严肃,跟她告别:“老板娘,锤子不能再贴身保护你了。还望老板娘保重。”
锤子转身欲走时,落空便明白这是最后一见,忽然开口道:“垂颜,保重。”这一句,上一世她没有机会对他们八颜七伎说,就当补了。
垂颜瞬间回头,红了红眼,虽然不知道老板娘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名的,但是他只觉亲切,用力地点点头,随后扭过头,僵硬地朝前离去。
落空望着垂颜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朝周围看看,才发现人都走了。这一叶酒肆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说来洛阳分店才开张不到半月,便发生了洪涝,然后闭门谢客期间庞大厨走了,因为没有厨子,分店一直都没办法开业,等着等着,等到锤子也走了。
落空笑笑,想如此也好,总好过最后又是她一人先行,尴尬地看着众人目视她离去。
退回屋中,落空合上门,打算再睡个回笼觉,毕竟难得浮生偷闲,便该闲得正儿八经的。
第二日午后,落空自己给自己做了午膳,用完了也随意洗洗碗,便坐去了院子里的摇椅中,荡着荡着,心境祥和。
门被叩响的时候,落空以为是来应聘的厨子,才想起来自己的招聘告示还没撕,遂起身,打算拒绝了这个厨子后,便将告示撕了,等哪日也将这分店处理给别人好了。
落空打开门,意料之外地瞧见了禹姨,恍若隔世,禹姨脸上心疼焦急的神色还是一点没变。她愣愣地将禹姨望着,都忘了她此刻在禹姨面前就是个陌生人。
“请问可是落老板?”禹氏皱着眉心,忧心忡忡地问道。
“是……”落空再愣了一会儿,才恢复了神色,柔声问道,“请问夫人有何贵干?”
“落老板,这是我家夫人,是为了我家少爷来的。”说话的声音从禹姨身后传来,落空朝那儿看去,便看见了一脸忧愁的冉福。
当下,她便明白了,大约是那小子又想不开了,杜相入狱,杜太后必受牵连。
“落老板,听冉福说,我儿如今唯一交心的朋友便是落老板了。这连着好几天,修儿都闭门不出,膳食也不让送进去,我与他父亲如何劝说都无用,如今唯有指望落老板能够开解他一二。至少……至少让他出来吃口东西啊。”
禹氏双手扶在门上,泪似滚珠,发白的唇色叫人怀疑下一刻她便要倒下。
落空立即扶住禹姨,当真怕她双腿一软跪下去:“夫人,您别伤心,落空这便陪您去看看。”
“好,好,谢谢你,谢谢你姑娘。”禹氏感激万分地点头,随即抓紧了落空的腕,拉着她便往洛府而去。落空好言相说,禹氏才清醒一分,放开了她,让她先将店门给关了。
到了洛府,落空也没有得到厚待,依旧在门口吃了闭门羹。
眼见着禹姨的忧心,落空安抚道:“夫人,不如您先休息一下,落空看您的脸色,怕也是几日未眠了。洛少爷这里,我们会想办法,有好消息了,我便让人去告诉您。”
落空说完后冲着冉福挤了挤眉头,冉福会意,哄骗着禹氏先回房休息。等门口没人了,落空便不再跟屋里的洛大少爷客气。
“洛老夫人已经走了,开门吧。”落空说完了话,屋门依旧不见开。没多犹豫,落空抬脚一踹,屋门晃了晃还□□着,随即她忍着脚底的痛感,又踹了一脚,门便开了。
落空在门口顿了顿,等脚底的痛感过去了,便如常地走进屋中。她侧头一看,便瞧见了一脸邋遢,根本不成人形的洛修竹,正瞪着一双死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还以为你死了。”落空轻描淡写地说着,捡了对着门口的太师椅坐下,望着外边的春光灿烂,又说道,“杜相还没倒台,你便像是太后死了一样,如果太后真的死了,你不得弄的家破人亡才能成全你的一腔痴情。”
落空说话带毒,丝毫情面都不留给洛修竹,满满的嘲讽夹杂其中。
“如今不过是杜相入了牢里,罪名都没盖棺定论,太后还依然是后宫之主,依然设帘太和殿,听政辅帝。你不想办法催促放在京城的探子多探听消息,却将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不见天日。”落空慵懒地忽然侧目看去他,笑得绝艳,“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对太后用情至深,还是你自己扮着一个情圣的角色不能自拔了,深入戏中。”
“戏?”洛修竹皱起眉,这是他三日来唯一发出的一声,沙哑、低沉、黑暗、血腥,怕是太多不好的词在他发出这一声后涌入人的脑中。
忽然,在那一声后,洛修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猛然站起身,掀倒了桌上的一切,后又觉不够一样,欲将沉重的红木桌也一同掀翻。可他三日不曾进粮,力气根本使不出来,掀了几番不成,他已经气喘吁吁地瘫在地上。
“啊!啊!”洛修竹又狂吼两声,似发泄着心中的郁愤,然而就算是吼叫,他也不解释一句话,而眼睛里又是藏了那么多话的,落空分明看出来了。
在洛修竹狂暴之间,落空一直安安稳稳地坐着,仿佛一切都是空气,也毫不担心东西会砸到她。等洛修竹歇下来了,落空才站起身,走到他的旁边,盘膝坐于他的身旁。
“所有人都不理解你为何爱她,没有人认可你对她的痴情。而如今她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不能帮她,也帮不了她。所以你痛恨自己,时常想自己为什么不是宫夕月,如此便能呵护她,不让她伤心难过。又想为什么你不是苏长亭,手握大权就算得不到她的心,至少可以护住她,免受颠沛流离之苦。”
落空一番话又让如今形同野人的洛修竹含泪惊讶地望向她,而她毫不动摇,接着说道:“洛修竹,不是没有人理解你为何爱她,不是没有人认可你对她的痴情。而是没有人能够原谅你为了爱一个人变成如今的模样,你爱着她杜敏贤,所以她为爱而苦的时候,你恨你妒,你甚至想要做尽坏事引她关注。而当你为爱而苦的时候呢?转过身去看看,你没有发现也有如你一样的人,在你身后为你伤透了心。”
“洛修竹,你知道你为什么比不过宫夕月,又比不过苏长亭吗?”落空认真地看着洛修竹此刻最干净的一双眼睛,“跟宫夕月比,你少了纯粹。杜太后是怎样的身世背景,她再不需要一个心眼多的人,更不需要一个跟杜相一样试图将她圈养起来的人。跟苏长亭比,你少了冷静。要想跻身朝堂,与杜麟齐肩而立,不是只为了爱一人便可以办到的。你需要有雄心壮志,需要有隐忍胆魄。”
落空顿了顿,又笑了笑,才接着说道:“然而你都没有,你将你的所有都奉献给了你所谓的痴情。然后你不妨去瞧瞧,你的痴情将你的母亲折磨成了什么模样,你当真是情圣吗?”
她看见洛修竹垂下了头,肩膀在抽动,就像小时候他玩心大起,将她扳倒,跌得她额上直流鲜血,她尚未哭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落空于心不忍,挺想伸手抱抱他的,可见他一身的邋遢,皱了皱眉,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勉强自己,只在他的肩上轻拍了拍,权当安慰。
“你这女人怎么跟敏贤小时候一样,安慰人从来都跟教训人一样,一点都不温柔。”洛修竹低头,哭着说,声音都是哑的,却就是有一股子骄矜。
落空刚拍上洛修竹肩的手又收了回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毫不留恋地走出房中,寻人给禹姨送消息,她家儿子大约是愿意吃饭了。
晚上的时候,京城的月很圆,苏长亭站在院中,仰头望着巨大的月盘,心想洛阳的月应当也是这么圆的吧,若是没有阴云的话。
这时一人轻步走到了苏长亭的身后,苏长亭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了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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