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鞭的士兵说完瞧见子懿依旧看着他,面色冷峻,只是那深如寒潭的眸子里一丝狠厉倏闪而过。那士兵面上依旧嚣张,心里却打了退堂鼓,虽说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王爷之子,再说也确实不是奴隶,不好找这个茬,只得依旧色厉说道:“罢了,今日也玩够了,一个小奴隶而已我也懒得计较。我们走!”
待那几个士卒走后,子懿扶起胡小辽道:“可还好?”说罢替胡小辽拍了拍身上的雪渣,模样像极了一个哥哥对待弟弟般。子懿自己不觉得怎样,毕竟在福宅里他对那群小娃娃就是这般,但这些动作却让胡小辽想起他战死的哥哥,眼泪瞬间就大颗大颗的落下了。
子懿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子懿就这么静静的陪着胡小辽,等胡小辽哭够了才又安慰了几句送他回帐休息。
寅末时,大伙又摸黑爬起来干活,子懿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应是发烧了。
烧得难过,子懿寻了口井褪了衣衫,打了桶水抬起直接浇了下去,这么一浇人顿时清醒了,只是身上疼痛依旧不减,特别是肺腑间。子懿闭目站在井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缓和些什么,直到他听到了脚步声才睁开了眼。
李斯瞿走来劈手夺了子懿手中的木桶怒道:“你在做什么,这么冷的天!”
子懿笑了笑,沿着井边坐了下来,他乏得厉害,既然李斯瞿不拘小节他还是省点力气。子懿一边穿上衣衫一边避开李斯瞿的问题道:“李将军这么早来做甚?”
李斯瞿脸上全是愠色,将手中的伤药丢给了子懿说道:“反正王爷看不到,你上点药。”
子懿看着手中的那瓶伤药,敢情这李将军是趁天未亮来偷偷送药的。子懿脸上没有表情,眼底却含着笑意,也不推辞,收好药瓶道:“谢过李将军。”
李斯瞿攥着拳说道:“我比你年长,可我这性格就是这般……”
“挺好。”子懿站起身来,明白李斯瞿来送药是因心里有愧:“李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顿罚即使没有你也不会少的。”语毕子懿便转身离去,李斯瞿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
活多,一日便也过得快。
夜色渐浓,北风呼啸,似是又要降大雪,云岩关中燕军大帐内设了暖炉,邵可微闭目身子半倚在铺了狐裘的软塌上,样子慵懒,姿势闲散,搭在榻旁的手执着一壶酒酒已凉。
下人询问:“公主,要不要将酒重新烫上?”
“不必麻烦,下去吧。”
邵可微脑子里全是那俊秀少年的模样,她的儿子应该也这般大了吧?
当年带着襁褓中的娃娃连夜颠簸在马背上,那小小人儿总是在怀里哭泣。她的副将木义云劝了又劝,劝她不要再带着孩子了,太累赘。她依旧坚持,她坚信她邵可微一身本事,难道还带不走自己的儿子?前面就是邙城,就快要出夏国了,却半路杀出个李立忠,若不是那该死的老匹夫她怎会与自己的骨肉分离。
当木义云来到帐中时,邵可微正看着地图,愁眉不展。
“末将拜见公主。”
邵可微看人来了也不拐弯直言道:“我想擒了日前那少年。”
木义云赶紧迈上一步道:“公主,那少年未必是您儿子啊!”他这些年来替邵可微打探四公子的消息,燕夏不通,他便从邻国的关卡混进的夏国。在夏国安插了人手,可是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外界几乎没有安晟四子的信息。王府里更是甲士林立守卫森严,根本打探不到。
木义云曾一度认为当年安晟气急败坏说不定早已了结了四公子,直到前些日子大夏出征后传来了这样的消息,说是出征祭祀是用平成王四子的血祭旗,他这才觉得四公子应该是被藏起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公主更是怒气冲天,不理皇帝的旨意,只率了数十亲兵轻骑前往云岩关。但公主总归思虑周全,料安晟定会取宁城,从云岩关调遣闫成驻守宁城并设计败夏军。
“不是我儿子也成,抓来换便是,若不肯换用于钳制安晟也可以。”
木义云摇了下头道:“公主,若是您儿子……更倾向于平成王呢?”毕竟已隔了十七年,谁又能确定这公子的心之所向呢?
帐内瞬间一片寂静,许久,邵可微说道:“那我就杀了安晟。”
第26章
午时过后,一小兵奔入议事大堂禀道:“王爷,三王子到了!”
安晟本与一干将领谋士埋头在议事大堂中的地势图里,听到禀报安晟抬起了头,面色虽无变语气却略带高兴的说道:“快传!”
随即安子徵便迈入了堂内。一身藏蓝劲装,一头乌发用同色带子束起,身形颀长,剑眉星目,脸上是健康的红润肤色,虽赶了两日路风尘仆仆却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安子徵入堂撩袍单膝下跪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徵儿快起来,路途劳顿,先歇休一番再来也无不可。”
安子徵起身后就立在了一旁,安静的等候安晟将防御部署以及其他事务吩咐完毕。待众人退去,安子徵灿笑撒娇道:“孩儿这不是想父王想得紧嘛。”
安晟无奈,敲了安子徵脑门一个爆栗佯嗔道:“你都十八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如何成大事?”
“孩儿听闻父王受了伤……”
安晟摆手打住安子徵的话道:“小伤。”他不愿再提宁城一事,若思虑周全指不定云岩关早已拿下了。
安子徵笑着将安晟按坐在椅子上,替安晟倒了茶水,随后跪在了安晟脚边乖巧的替安晟捶起了腿。“爹爹站这么久累不累,孩儿替你捶捶腿。”安晟欣笑,一手将安子徵拉起来道:“地寒,跪什么跪,以后膝盖可要犯疼的。”这么一说安晟的心里倏闪而过一个身影,脸色不自觉的沉下几分。
安子徵瞧安晟脸色突然冷肃了起来,还以为是自己惹的,努努嘴道:“孩儿听话便是。”
安晟回过神,本是欣喜的心情已被那蓦然出现的身影冷却了几分,只得说:“徵儿,赶了两天的路你也累,先下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
“孩儿伺候父王用膳?”
“父王还有事要忙,再说这是军营,不必讲究。”
……
“子懿哥,子懿哥!”本在井边打水的子懿诧异的看着躲在井边枯树后头的胡小辽道:“你怎么在这里?”
胡小辽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幸好此时已是傍晚,大部分人都回去歇息了。胡小辽将手中一汤碗递给子懿急切的说道:“子懿哥你快喝,这是汤药,今日董谋士也受风寒,我替他熬药便偷偷多熬了些。”今日胡小辽瞧见子懿惨白的脸上有着莫名的红晕,也就猜到他发烧了。
子懿看着手中还有温度的汤药,也未拒绝,仰头饮尽快速将碗还给了胡小辽说道:“以后不可再做这事了。”他发烧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以前都是忍一忍熬一熬也就过了。只是这孩子这般算是偷药了,若被发现重则杖毙,轻则也得五十军棍,就算是轻罚,这孩子也受不住军中的刑棍。
胡小辽赶紧点点头,不敢停留急急走掉了。他自然是害怕的,可是他心里更惦记这个如哥哥般的少年。在后营里待了一年多,见惯了冷酷无情,见惯了冷漠相对,人人都只为自己,人人都只求自保,哪里顾得他人。胡小辽想,只为那夜的安慰,只为昨日的解围,都足以让他做这事,都足以使他以身犯险。
胡小辽走后,子懿也正想离去,李斯瞿却来了。
李斯瞿看着容颜清隽却十分疲惫的子懿不忍道:“王爷召你去回去。”子懿扬了扬眉梢,李斯瞿又道:“王爷的三子也到了军营里。”
子懿垂了眼睑,澈眸里一片墨染,暗涌波动。子懿好像在沉思却又很快恢复了常态,似乎刚才不是在想事,只是疲惫的短暂停歇。
“李将军……我想麻烦你件事……”
李斯瞿拍了下胸脯道:“只要我力所能及。”
子懿轻笑:“不是什么大事,这里有个奴隶叫胡小辽的,希望李将军能将他带离火头营,为你牵马拽镫也罢,为仆伺候也可。”
李斯瞿挑眉:“就这事?”本以为子懿会麻烦他什么大事,比如逃走或是其他难事,却不想这人看似冰冷淡漠,实则善良温和。
“嗯。”语毕子懿从井中捞起的木桶里捧了些水,埋头洗了把脸,理了理衣衫,抬头瞧见李斯瞿还在原地。“李将军?”
“安子懿你为什么不逃走?”这是李斯瞿心中的疑惑,困扰,天大地大还会无容身之所?只要不待在夏国,哪里不可以存活?
子懿摇头并未回答,径直朝邙城府衙走去。
安晟一夜未眠,该怎么做他心里已有定数,却依旧心乱如麻,血债必须血偿,他虽有些犹豫却绝不动摇。
安晟看着现在跪在一旁的子懿,子懿与往时无差,可是人却又消瘦了几分,面色苍白,脸上是藏匿不住的疲惫。
安晟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别跪了,起来。”
子懿惊讶却不敢真的起身,犹豫道:“属下……”瞧见安晟脸爬上愠色心想继续跪着是违令,站着是不敬,王爷心里不爽左右都是罚,于是还是站起了身,恭顺的立于一旁。不一会安子徵也来了,行了礼后也立在了子懿的对面,两人年龄相差不过半岁,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热烈如火自信张扬,一个幽凉如水谦和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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