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邙城太守府衙后,安晟将所有人屏退,这府衙的大堂早已成了议事大堂,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撤去,只留悬于大堂一侧的地形图。安晟一人在内过了半会才唤子懿进去,子懿安静的跪在安晟的面前,眉目低敛,长睫盖眸眸无澜。安晟一手支颔就这么盯着子懿质问道:“为何没有射下那女将?”
子懿伏下身去道:“回王爷,弓折弦断所致,请王爷责罚。”
即使弓弦不断,那一箭也取不了邵可微的命,更何况箭发弦才断,安晟知道子懿的射术,几乎箭无虚发,那一箭明显是邵可微躲掉的,否则另外两箭怎可命中旗杆。明明依旧是恭顺的请罚的样子,语气也卑谦无变,但感觉却略有些不一样了,似是多了一种言不明的味道。
安晟思考了一番道:“那就调你到火头营去。”
子懿略微奇怪,不是鞭子不是棍子,而是调到火头营?不过怕这也是一种惩罚吧?后勤的营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大家都清楚,每个国家的军队几乎都是一个模式。
待子懿退下后,那地图后步出一人,穿戴儒服轻摇手中羽扇道:“真不知道你是要罚他还是要藏着他?”
安晟回视笑道:“钟离旻你不是游山玩水去了吗,怎么又来寻我?”
“我只是游到了燕国,听闻两军交战,便顺道来看望一下你。”
安晟踱至案边执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钟离旻,钟离旻稍做虚礼便接过悠悠喝尽,又道:“依现在的情况,子懿那时献于你的计策其实是最好的。”
安晟的脸沉了下来,他不是不知道那样最好,可是不确定因素太多。邵可微这些年从未间断过寻找她的儿子,可是安晟却将子懿藏了起来,藏在了身边,一个侍卫。
钟离旻瞧着安晟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终于是叹了口气道:“那孩子……懂大局明事理,定不会负你所望的。”说是这么说,钟离旻其实并没什么把握可以完全信任子懿。但潜意识觉得,若是子懿一去不复返,也无不可,毕竟这些年这些日子,他都将子懿的苦看在眼里,亦疼在心中。
“我……”安晟无言,转过身去道:“来人,让火头营的营长不要苛责于他!”
第23章
五国混战,各国若抓到俘虏,无不是祭旗或为奴。若人手足够管理,粮草足够应付,则抓来的俘虏大部分为奴,反之则杀了祭旗。吴国十年前与梁国一战,吴国俘虏梁国三万余人,却因灾荒,三万俘虏便被屠杀殆尽。
所以后军除去粮草辎重营,其他几乎是被俘虏来的奴隶。火头营里一般也没什么太过的责罚,平成王不允许手下暴戾,那些奴隶们也就是吃得差些做得多些累些罢了。
虽是传了令不准苛责,但是子懿还是跟其他人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子懿坐在桩前劈着柴,这些事情他以前在王府里也没少做,去了福宅也会替福伯做。有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去不了一趟福宅,所以他一有空便是替福伯砍满一柴房的木柴。
肩头此刻疼得都几乎抬不起手臂,那三石弓弦断,打在肩头上怕是震得肩骨都裂了吧。回了邙城他也没法细看,只能看到一片红肿,安晟便将他调到火头营来了,目的是为了不让他再上战场吗?
子懿在王府时,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关于邵可微的事。当邵可微问他姓名时,他不知道这个燕国公主他的娘亲持何态度,不敢贸然告知,生怕走错一步毁掉全局,虽然他不是执棋人只是个棋子。
繁忙的粗活,所有的奴隶都呆滞麻木的做着,背后监督军士的鞭子时不时落下,但总也只是做得慢了偶尔挨一鞭子罢了,王爷御下有方也不会太残暴。待天黑了,其他奴隶便领食回帐中就着稻草和衣而卧,不大的帐篷里能躺的都躺满了奴隶,大家几乎没有言语,白天太累,晚上休息的时间又太少。
子懿靠在帐帘旁,这里偶有寒风吹进有些寒所以位置稍松些,肩头依旧疼痛,没有药也无法养伤,他不想肩头再被挤到碰到。
子懿也很累但毫无睡意,听着风的呜咽声,看着帘子翻动时偶尔带进的些许雪花,脑海里竟全是昨日战场上的画面。娘亲威风凛凛,飒飒英姿在子懿脑海里挥不去抹不掉。知道那是娘亲的那一刻,他真的很激动,只是他不外露早已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情感。
白日里终究是累得紧,可在子懿迷迷糊糊就要小睡一会时,耳畔传来轻轻的抽泣声。子懿一直是浅眠的习惯,听到声音想了想还是轻轻起身掀帘出帐。隔壁帐外一个看似十三四岁的男孩蹲在雪地上埋头哭泣,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冷得打抖还是抽泣引起的。
感觉有人靠近,那男孩抬起了头,一张小脸冻得青紫,脸上的泪珠都被寒风吹成霜,一双乌黑大眼干巴巴的望着他,眼里的泪水还在打转转。
子懿微微一笑,坐到了那孩子身边也不说话。子懿在福宅的时候经常哄那群虎娃娃,但很多时候,那些孩子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罢了,愿意倾诉的自然会说,不愿意的,你就是磨破嘴皮子也不会说一个字。
那男孩看子懿一身麻布青衫不是军士也没有敌意便不管他,继续哭泣。可是过了一会又觉得好生奇怪,忍不住问道:“你干嘛也坐这里?”
子懿看他肯说话了才反问道:“你呢,你在这做什么?”
这么一问,男孩的嘴巴又瘪了下来道:“自然是想亲人了……”
“你这么小为何会在火头营里当奴隶?”
男孩黯然失色道:“我爹爹哥哥被抓去参军战死了,本来我与娘相依为命的,娘却病死了,我成了孤儿便只能在街头行乞。”说到这男孩泣不成声,“再后来我就被抓了充军,上了战场便战败被俘了……”
子懿沉默,心里也替这孩子难过。他是没吃过糖不知甜味,那孩子是吃过糖却被一把夺去。相比较下子懿倒觉得这孩子更可怜些。战争这东西,都是帝王为了自己的春秋霸业而发动的,不论谁赢谁输,最终受苦受难的都是普通百姓罢了。
“都会好起来的……”子懿也不知如何安慰,看那孩子毫无心机便往他身边移了移,伸手替他抚了抚因抽泣而一抖一抖的后背,这孩子也是真的瘦,脊背都是骨头咯得慌。
那男孩也不再说话,哭泣了半天,最后才又抬头看着子懿说:“我是祁国人,叫胡小辽。”
子懿笑了笑回道:“我叫子懿。”
李斯瞿是第二日才知道子懿被调到火头营里去的,忙完操练便往火头营那奔去了。远远就能在一群奴隶中看到子懿,这人虽是放在奴隶中,但气质独特一眼就能辨出。子懿正要将拢成一垛的柴捆好,就是看起来捆得不大利索,李斯瞿这才想起战场那日他肩膀被弓弦打到。
李斯瞿忿忿的找来了火头营的杂务管事王胖子叱道:“王爷不说不准苛责他吗!再说了他也不是奴隶,王爷不过要是罚他而已。”
胖子一脸谄笑道:“哎哟,爷,将军,我们何时苛责他了,小的们并未打他骂他啊,再说了王爷调人来火头营难道是摆着二郎腿等伺候的?王爷这意思不就是要罚罚他嘛,以往不经常有些个将军校尉犯错被王爷杖了军棍还扔这来吃苦个四五天的嘛。”
“你!”李斯瞿觉得这胖墩说得很对让他无言以对,虽然气不顺,但别人也确实未做什么太过的事。
子懿的右肩似乎比昨日更疼了,右手使不上力捆柴垛单靠一只手有些困难。身后几位军士拿着马鞭踱来踱去,偶尔还会甩个响亮的空鞭声来督促奴隶们快些。一个军士看子懿动作实在太慢,皮鞭就往子懿身上招呼,子懿也不躲,只是继续费力的捆好柴垛。
可有很多事不是意志支撑就行的,几鞭下去,子懿青衫显血才将柴垛捆好。
李斯瞿恼火,一路拨开那些碍路的奴隶,来到那军士面前,还未等那军士行礼李斯瞿的拳头就落在了那人的脸上,那人就一下子就被拳头惯倒在地,满嘴鲜血还掉了几颗牙,躺在地上直接晕了。
周围其他军士一阵唏嘘,奴隶们也在观望。李斯瞿逮了一个离得近想跑路的军士喝道:“跑什么,他的活你来干!”那军士即无奈又无辜,前车之鉴还躺在雪地上不省人事他也不敢反抗,只能苦着脸搬起柴垛往柴房那去。
看周围的人还在看,李斯瞿吼道:“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奴隶们继续干活,军士则几乎躲了起来,生怕这位李将军看谁不顺眼又给上一拳。
子懿对着李斯瞿无奈道:“李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这样总归不好,万一被王爷知道他又免不了受皮肉之苦。
第24章
“哦,我差些被闫成斩了是你一箭救了我的命,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事也发生了,免不了一顿罚,子懿捂着肩头寻了棵树干靠着坐了下来:“李将军说笑了,属下保护将军本是分内事,怎就成了救命之恩?”
李斯瞿也不去辩,只道:“上我那歇歇?”
“谢李将军,不必了,我在这休息一会就可以了。”可能没一会就会被叫走,不如抓紧些时间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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