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可微带着安子徵走后,随行举着火把的狱卒也退了出去,牢房又恢复了寂静,壁上的点火照着这幽冷森寒的地牢显得一切昏暗不清,子懿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般靠上身后的粗砺墙面滑坐了下来。
他蜷缩在墙边,心中苦涩满腹酸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
娘……
他小时候曾问过,陆叔,我娘呢?王爷他只要子懿疼,他并不爱我,那我娘呢?陆叔满脸怜悯,却什么也不说,也不知该怎么说。子懿哭了,他声不成调的说,那么我为何要存于世上,只为了赎罪吗?
那天大般的罪孽,戴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没有人问他,受不受得了,抗不扛得住,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他的心打上了死结,如是反复,伤痛不尽。那些罪,桎梏着他的人,禁锢着他的心,他压抑他迷惘他的心找不到出口。
那时他日夜否定自己的存在,这么毫无意义,这么痛苦,这么难捱的日子,他为什么要过下去?天诛地灭又如何,那一段在无名冢前的誓言在不惧死亡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空头承诺束缚不了他。
他冲撞王子,王妃,顶撞王爷,他被打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却又被救活。那段日子睿思院里的台阶,庭中总是有清洗不完的血色。
王爷怒不可遏,派了人时时刻刻守着他,若是自伤便直接捆起来,若不喝药吃饭便用灌的。那些下人粗暴的按着他,捏开他的下颚,不耐烦的将饭和药灌了进去,不管他呛咳到窒息,不管他下一秒便吐了出来,也不理会他是否吃得消,只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吐了又灌灌了又吐。折腾到最后他便也放弃了挣扎,他没有气力也没有了念想,活着也如死了般,眼里是一片麻木哀戚与空洞悲凉。
陆叔终是不忍,告诉了他,他娘是爱他的。陆叔望着子懿那苍白中带着死灰的脸颊,幽幽想道,公主当年逃走的时候情况并不乐观却还是要带着子懿,若不是被李大将军截了下来,以景苒公主在燕国的荣宠子懿应该是燕国的小侯爷了吧?
陆叔这么一句话,过了一夜,子懿便听话的再次规规矩矩地活着,可那神态却让人感觉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眼底如一泓黑冷池水般,再也看不透了。
这地牢的阴冷子懿是熟悉的却又是无法习惯的,他双手撑着坐了起来,闭目靠在墙上,嘴角勾起的讥笑稍纵即逝。
他虽然很想见到娘,他虽然无比期待有个娘疼爱他,可是他明白,希望之下深深埋着的是恨,既然娘亲要做这种背叛的事,那又为何要生下他!
他日日期待夜夜憎恨!
可是他明白他刚看到的,是他一直所乞求的。那个娘近在咫尺却触不得摸不到,他不是不羡慕,他不是不动摇,他不是不想要这份疼爱,他只是深陷迷惘的泥潭中无法跨过自己的心坎。
第30章
木义云来到子懿面前时,他只看到子懿随意靠坐在牢房里的唯一一面斑驳的墙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后狱卒手里火把上的焰苗因牢里的阴风而摇晃,火光映照在子懿眼眸中依旧只能看到如墨般沉郁。
木义云沉声命令道:“将他锁上镣铐,押到少将军帐内。”身后狱卒手里拿着镣铐上前利索的铐住了子懿的双手,子懿淡淡的看了一眼牢房外也不反抗,任由狱卒将他推拉出牢外。
牢外夜幕低垂,寒风哀嚎长啸,白雪纷飞不绝。
子懿随在木义云身后,抬头仰望着漫天风雪的黑夜。他不曾拥有过什么,孑然一身,侥幸活到今时今日,是该庆幸还是还是该难过?心中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徒有绝望。曾借着福宅的孩子们寻得一丝慰藉,也不过是浮梦。
木义云拉着安子懿来到帐内时,邵可微正在与安子徵在几案旁用膳,安子徵已将一身灰麻衣换去,一身青缎云雁细锦衣将他衬得神清气爽。木义云禀报了声便将安子懿按跪在地,自己一并立在了一边。
即使在木义云出声禀告时,邵可微也只是轻应一声,依旧为安子徵夹菜未曾多看刚进来的两人一眼。倒是安子徵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景苒公主将子懿带来是何用意?安子徵虽心有疑惑但也面不露色。
子懿跪在不远处埋首跪着,他不想看,可是余光却能瞥见邵可微细心的为安子徵夹菜,他不想听,耳边却能传来邵可微对安子徵嘘寒问暖。
他所乞望的,也不过如此,平淡普通而温暖。他只是想痛的时候会有人心疼,病的时侯会有人照顾,难捱的时候会有人可以依靠。他不敢抬头,他怕他看得越清楚,心里就越是迷惘难受甚至是嫉妒。
用完膳后,邵可微才看向木义云道:“你先下去吧。”木义云负责的应道:“公主,此人武艺不差,末将担心他会伺机逃脱。”
“军营重地,我的将士都是摆设吗,岂是他想逃就逃的?”话语淡淡,却透露着不可违抗的态度。邵可微担心天太冷替安子徵披了件貂裘,拉着安子徵坐到了榻上。
“是,公主所言极是。”木义云跟随邵可微十几年,刚才的话确实冒渎钧威了,公主的决定毋庸他人置喙。木义云迅速躬身退出了帐外。
“懿儿困不困?”邵可微捋了捋安子徵鬓角的细发问道。安子徵本是有困意的,只是安子懿的出现他着实没了睡的心情,本想应已成定数,现下心里却有些忐忑,他一边揣摩邵可微的用意一边又怕稍不注意就露出马脚,而他最怕安子懿改口。安子徵心下翻转,世间最难测的莫过于人心,万一发生什么变数岂不是功亏一篑?想着安子徵隐在袖袍里的手拇指与食指摩挲了起来。安子徵摇了摇头回道:“孩儿不困。”
邵可微微笑道:“那娘给你说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安子徵心里发怵,他大概猜到邵可微押子懿来是要再次试探确认,不想邵可微居然如此多疑如此小心谨慎。
“好。”安子徵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望了一眼跪在丈外的子懿,似乎不为所动,依旧垂首跪着,腰脊挺直。安子徵知道他是惯性挺直腰背,并不是故意装出一副傲态的样子,那是多年被父王用鞭子用棍子逼出来的。
不许哭,不许喊,不许求饶,跪直!小时候安子徵经常在父王的庭院里看到那个瘦小的孩子,在棍棒下跪倒又挣扎着爬起来挺背跪直。
子懿既想听那个所谓的故事却又不想听,不论是怎样的因,都已是这样的果,没什么好追溯的。
邵可微刚想继续开口,就见木义云急匆匆领着一个浑身污血狼狈不堪的将士入内,那将士单膝行礼后急急道:“禀告公主,闫将军驻关外的营地被夏军趁夜偷袭,夏国大军已往关前移来!”
邵可微嚯的起身怒目喝道:“你说什么!”虽然事态看起来严峻,可是云岩关如此坚牢,岂是说攻就能攻下的。邵可微踱了两步后冷静的对木义云下令道:“传令众将于中帐待命!”“是!”
邵可微这才转身对安子徵说道:“懿儿先行休息吧,过几日无事了我再让营里的将士们都来认认他们的少将军。”见安子徵乖巧的点了点头,邵可微不再停留迈出了帐内。
事发突然也紧急,安子徵的帐外都是是将士们朝中帐去的急步踩雪声。父王居然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偷袭邵可微布置在关外做掎角的军营,是要攻夺关卡吗,可是此时他身份还未稳。
安子徵看向子懿眼中一沉,帐内只剩他们两人。安子徵走到了子懿面前,托起子懿的脸低声道:“安子懿。”子懿垂眸,长睫在眼下盖出一片暗淡的影子并不出声。安子徵看子懿一副淡然不变的脸,心下压抑的不安烦忧化成怒火一下就窜了上来,子懿的样子就像是在讽刺他,嘲笑他!
早些时候安子徵本对子懿没什么恨意,虽然人人都说他是罪子,可毕竟安子徵当时不过足岁,也不能理解那些大恨,虽也会欺负子懿却也不会太过分。
可是二哥死后安子徵每次在二哥的祭日里都希望,这个人最好就死在蚀渊下,王府里他与二哥的感情最好,他恨。可父王每次又要他活着,安子徵忍着恨意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这个人还有用处,必须留命。
可是现在呢?留着他不是更危险,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这人了不是吗?
想着安子徵揪起子懿二话不说就是朝腹部猛的一踹,子懿被踹飞了出去,落下时腰肋重重的磕上了几案的边角。耳畔传来咔嚓的闷响,一股剧烈的痛感袭来,子懿疼得眼前一黑,强忍在喉间的血就吐了出来。
子懿脸色煞白捂着腰肋起身,身后结了痂的鞭伤被这么狠狠一摔也尽数崩裂,子懿疼得一身冷汗,还未完全起来便被安子徵一把扯起他手上镣铐的铁链就往账内的兵镧走去。
“三公子,人已到帐外。”子懿因剧痛身子带着声音都在颤抖,只是语气里不见任何痛苦乞饶。安子徵细听,冷着脸放开了子懿,将愤恨咽回腹中,看了一眼兵镧里的各式武器,觉得真是可惜。
木义云掀开帐帘入内,简单作揖道:“公主请公子过去。”
“好。”安子徵刚想出营帐,木义云突然抽剑指着他道:“将公子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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