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晟本想留钟离旻下来替他出谋划策的,但钟离旻不想着手这些战事隔日便要走,安晟无法,便摆下酒菜为钟离旻送行。
酒兴刚起,不想火头营的营长居然跑来他这告状,大致内容是:您调来的那人,吃不动苦干不动活还有李将军撑腰!为了这事他一手下被打成重伤昏迷。
安晟自是知道子懿肩膀受伤做不了什么活,不是交待了不许苛责吗,而且那李斯瞿是什么情况?安晟不愿扫了这顿送行酒的兴,看那营长固执的跪在地上讨个说法最后也只得说:“你先回去,一会让那惹事的两人来这,我自会惩处。”
从头到尾钟离旻都未说什么,依旧与安晟喝酒谈天。
酒足饭饱,钟离旻拎起包袱,理了理衣袍作揖道:“王爷若是不放心四公子之计,那就用我的罢。”
安晟未做正面回答:“来人,送钟离先生一程。”
钟离旻笑道:“王爷,不必麻烦,我告辞了。”虽未回答但钟离旻知道安晟心中已有定夺。
安晟了解钟离旻随意惯了,也未强求,目送钟离旻出房门。
房外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麻布青衣跪着,一个身着胄甲站着。一个恭谦卑微,一个张扬倨傲。
钟离旻笑了笑目不斜视仿佛没有这两人一般往府衙院外走去并未做停顿,只是路过子懿时,子懿微转了双膝朝他拜了一拜。
钟离旻朗笑离去:“自古雄才多磨难,一笑天地任逍遥。”
李斯瞿看那一身儒装先生模样的人走了王爷也还未唤他们进去,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看子懿跪了一个时辰了还是跪得笔直纹丝不动。不难受吗,想他在家里做错事,他家老头子罚他跪在祠堂里,半个时辰他就吃不消了,膝盖是又痛又麻。
子懿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自然是会难受,只是若没跪好怕是会更难受,所以从不敢懈怠。
跪足了两个时辰,安晟才让两人进去。李斯瞿瞧见子懿起来的动作很钝,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膝盖估计都没知觉了吧,就随手扶了子懿一把。
进了房内,李斯瞿行了礼便起身站着,张肩拔背,一脸傲态,他可不要跪着,磨人的玩意,大不了挨顿军棍。子懿却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跪着,看样子没有一丝倦怠,没有一丝不敬。
安晟目光扫过两人最后停在了李斯瞿身上,安晟笑着问道:“李将军今日为何殴打下属?”
李斯瞿反而拱手作揖质问道:“王爷向来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为何如今赏罚不明?”他老爹李立忠是国大将军,征战沙场一世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李斯瞿知道平成王也敬他爹三分,再加上他替子懿不平,语气便有些不敬。
安晟一挑眉道:“我何时赏罚不明了?”
李斯瞿指着子懿说道:“他是王爷的儿子,身上流的是王爷的血,立了功没有赏却只有罚!”
安晟凝眉目含狠戾道:“他不仅流着我安晟的血还流着燕国仇人的血!”随后又略带怒气说道:“你家族一世金戈铁马精忠报国,却对一个仇人之子心生怜悯,为将者怎可对敌人心怀怜惜!”
李斯瞿哑口无言,是的,他没有立场可以替子懿出头。
仇人……即使不是第一次听到,子懿却依然为这两个字感到难过。即使流着王爷的血,却也流着燕国的血,他不会得到半分疼惜,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为何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安晟吩咐下人取来鞭子说道:“错了,就该罚。”
下人迅速找来了一鞭子,呈给安晟。安晟接过便抬起手中的鞭子二话不说直接劈头就往下抽。
李斯瞿闭目一副壮士赴死的样子,不知道是自个老爹打得疼些还是王爷打得疼些。有鞭声却不疼,李斯瞿赶紧睁眼,果然那鞭子落在了子懿的身上。
安晟冷笑看着李斯瞿道:“二十鞭,李将军好好看着,将你的妇人之仁收起来!”
安晟夹着威严的命令声让李斯瞿怔怔的看着鞭子夹风落在子懿的背上。安晟的手劲哪是那些普通军士可以比拟的,鞭子落在子懿的身上就是道道血痕。没一会子懿就必须双手撑地,李斯瞿看得到子懿的右手颤得厉害,还能看到子懿隐忍的表情和那满额的冷汗。
李斯瞿终是忍不住也管不得什么以下犯上之罪,抬手接下安晟的鞭子,掌心立马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王爷,打下属的人是我,错的也是我,应是我来受罚!”
安晟并不计较而是立马反扭了李斯瞿的胳膊,将李斯瞿甩到了一边,“你是为何打人?”安晟不待李斯瞿回答转身对子懿喝道:“四十,跪好!”
李斯瞿看到子懿将身子又跪直,鞭子落在了前胸后背。没一会就能看到子懿身上的道道血口。李斯瞿也跪了下来,他不敢再说话,只能就这么看着子懿一次次在狠厉的鞭子下努力挣扎跪好。李斯瞿第一次觉得帮人竟然是在害人,不过是一件小事,王爷竟这般出手,李斯瞿觉得他整个人就是放在炉上备受煎熬。
他已是二十男儿,刚出征的时候老爹再三叮嘱他,将性子收敛些,不要只是凭直觉或是应该去做事,他当时根本就当耳边风。李斯瞿现在恼怒自己真的是在家里被娘宠坏了,如此直的性子何时能改!
他会替子懿不平,也是觉得子懿即使流着燕国的血可也未曾做错什么,他从小享受父疼母爱,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父亲怎会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狠绝,他是打心里怜惜子懿,想要帮他!
李斯瞿毕竟不是安晟没有亲身体会过,恨一个人恨到极致时,所有关于那人的一切都想要摧毁。更何况还曾陷安晟贬庶入狱,并且只差一步就要亡国!即使过去了十七年,此恨却只增不减。他付出所有情感,换来了什么,换来了绝情背叛,换来了血染天地!
他不能原谅,无法原谅。即使他比谁都知道那是他儿子,可是那又怎样,疼惜他宠爱他吗,且不说他恨意如海,就算不恨,他也不能爱这个儿子。
熬完这四十鞭,子懿的睫毛颤了颤,俯身叩首,从头到尾从未说话的子懿声音略颤带着些沙哑道:“谢王爷。”
安晟将染血的鞭子往地上一丢,神态有些疲惫的坐回榻上道:“下去吧。”
李斯瞿面无表情直接行礼起身大步迈出了房门,再也没看子懿一眼。子懿也想利索的退出去,可惜身上的伤口疼得跟撕裂开的一般,动作迟缓。出了门,李斯瞿早走了,子懿落寞的笑了笑朝后营走去。
本就不是同路人。
两人都退出去,安晟坐在榻前未动,许久许久,直到天色渐暗,下人来掌了灯,安晟才下了榻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臂,道:“派人去王府命安子徵快马到军前来。”
下人应是,掌完灯便躬身出门替安晟传令去了。
烛光映得房内一片昏黄,安晟坐在桌前替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茶。茶已凉,安晟冷冷的盯着杯中的茶水,眼里恨意不掩,许久复又一口饮尽。邵可微,你要儿子是吗,那就圆你所想。
第25章
当子懿一身狼狈回到后营时,天色已暗,大家早就回帐休息了。
子懿在平时劳作的空地上看到四五个士兵围着一个小奴隶嬉笑打骂。子懿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可是那小奴隶带着哭声传进子懿耳里很是耳熟。子懿凝眸从人缝里望去,那小奴隶竟是胡小辽。
只见胡小辽蜷缩着瘦弱的身子在那些士兵的鞭子下辗转,呜咽的哭着,那些士兵倒也没下狠手,抽在胡小辽身上的鞭痕淡红。只是胡小辽还小,虽被俘来成了奴隶,却因为年龄的关系,被厨子留在后厨做事,不用做粗活不用日晒雨淋,鞭子都挨得少自然是怕疼得紧。本来那些士兵也不拿他开刷的,只是胡小辽今日给王胖子端汤时不小心将管事王胖子的汤打翻了,王胖子才将胡小辽赏给这些士卒惩罚。
安晟管理甚严,军中本就没什么可消遣的,所以那些士卒就用鞭子慢慢抽着胡小辽寻些乐子。
子懿蹙眉,他不是什么圣人救世主,命亦不由他,他明白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或许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了,也可能觉得那孩子就如自己一般。子懿也是凡人,被凌虐的时候他何尝不希望有个人来救自己呢?只是时间久了他便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所以也就麻木了。
那士兵手中的鞭子被子懿挡了下来,鞭子缠上了子懿的手臂上,虽疼但比起安晟打的算是轻的了。拿着鞭子的士兵恼怒道:“你皮痒了是不!”
“我乃王爷侍卫而非奴隶,还轮不到你来惩治我。”
围观的几个士兵有些畏缩,这后营有的时候确实会有些校尉将军之类的人被王爷罚在这做段时间的苦力。这些有官位的真不能惹,毕竟过段时间王爷便会放了人,到时候被追究起来他们可不会好过。
拿鞭子的士兵看到子懿一身狼狈又仔细瞧了瞧子懿的脸,顿时蹬鼻子上脸讽刺道:“哟,这不就是平成王的四子嘛。大家莫怕,你们可能在高台下看不清,我离高台近,目力好,那个祭祀的罪子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说谁家的父母舍得用自个的孩子做祭品的,王爷肯拿他祭祀自是非常不待见他的。”虽然当时公诸于众,但是高台有三丈高,很多士卒离得远也看不清这平成王的四子长什么样,所以知道子懿是四子的人也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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