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望着安晟坚定不退步的眼神,心沉了沉。牺牲一个安子懿换一个平静,安晟竟是不肯!
“儿臣会保大夏,也会保自己的孩子。羣儿的事我也很悲痛,派人下崖底寻回他们母子的尸身后,儿臣不计前事,会让他们以平成王王妃世子的身份风光下葬。”安晟起身,“所以,母后也不要逼儿臣。”
太后忧心忡忡的也站了起来,她最不愿见的就是她的骨肉相残,她还在或许能周旋几许,她若入土了呢。这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难道刚开始就又要四分五裂了吗?
“晟儿,母后一直认为你是个深明国家大义的人,你如今这般,先帝怕也是会失望的。”说着又看向一旁缄默不语的子懿,在这说的这些话,多少也是说给子懿听的。
“你也知道母后只是不想你父皇的江山有什么动荡,更不愿看到王朝分崩离析。”太后幽幽一声长叹,又道:“临王今年才十五,难得从临燕城回都陪自己母妃来寺庙上香,你别牵连了他们。”安晟道是,太后不再多言终是起身离去。
安晟送至寺庙大门,扶太后上了马车,落了车帘子,太后突然抓住安晟欲撤的手道:“晟儿。”
安晟低沉肯定道:“儿臣绝不会的,母后放心……”
帘子这才终是落下。
安晟回到厢房内时,子懿还站在里头,宁为也在,木义云更是一脸不爽的立在子懿身后。
“懿儿伤还没好,快躺下。”安晟拉子懿移到榻边,近看便能看到子懿额间沁出的冷汗。
木义云哼了声,“这谁知道太后会不会突然折返。”
子懿躺回榻上,宁为照旧替子懿把脉入针,亦是沉默。他与木义云在屋外也听到了太后与安晟的话,没有顾虑担心是不可能的,世间事难全。
针下全了子懿便又睡了过去,宁为收了针便起身离去。木义云很不情愿的低声开口问道:“王爷可会妥协?”
安晟为子懿掖着被角,坐在榻旁,抬头看站在面前的木义云:“如果我要妥协就不会在这了。木义云,你,喜欢公主?”
被点中心思木义云没有任何不好意思,悲伤又坦然道:“是的,她还在燕国时,我便喜欢她了。她是一个独特的女子。”
“嗯。”安晟表示赞同,又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抛去国恨家仇,其实也怪不得她。”安晟站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枯树抽芽,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要守护的东西,凡事总有轻重,她为她的国家背叛我,也不是什么不应该的事,换做是我,我或许也是一样。”
木义云垂下头没有再继续说邵可微的事,望着床榻上的子懿,心中怜悯:“本是国家之间的事,却只可怜了小公子。”
安晟负手立在窗边,木义云却觉得这个英明神武,伟岸不屈的王爷满是无奈悲凉,一种沧桑的感觉从背影中泄出,木义云钝道:“我去看看小公子的粥。”
安晟坐回榻前,看着子懿安静的睡容,胸口闷闷的痛。他怎么没有好好看着他长大呢?他或许可以违背父皇的旨意,他可以避开众人的目光,悄悄的好好的待他,可是最后他却沦陷在仇恨之中无法自拔。他不管不顾心中曾经呐喊的反对声音,他只是,只是选择违心顺着仇恨走了过来,他宣泄了他的痛苦愤恨,不管那曾经跪伏在他脚边,祈求一丝怜爱疼惜的儿子。
凛冬寒雪,那冰冷的地牢里可有一丝温暖?
他执拗的不让他寻死,可是活得痛苦,希望都被打碎,没有一丝牵挂羁绊,谁都会想要摆脱那伤痕累累的躯体吧。
那些在他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地方……安晟左胸猛然涌上的剧痛让他眼中酸涩,一旦忆起过往,他的心就如凌迟般疼痛,他有些颤巍的离开厢房,他得努力平复下伤悲的心绪。
幽静的厢房里空荡无人,虽是白日,却因连日阴霾而暗沉不明。
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父亲说要让他依靠,便就真的这么做了。可这就像冰天雪地中的一团火,离得太近会灼伤自己,离得太远又让人觉得寒冷刺骨。
他该怎么做才好?
子懿睁开双眸捂着腹部的伤口撑身坐了起来,发丝散落身后,丝丝缕缕有些凌乱,眼中泓潭深谧,神华尽敛,只余淡淡的不解与怅然。
他若时命无多,那便要让父亲无忧之后再死。
第119章
柳下智一身紫袍官服,有些失魂的从轿子中探出身来,抬头望了眼自己府邸大门上悬挂的牌匾,丞相府三个漆金大字仿佛带了生命般,鲜活而扭曲的讽刺着他。
随从看自家主人久久不入大门不免疑惑:“大人?”
柳下智轻嘲摆了摆袖子,入了门后直接坐在了正厅的门槛上,不理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取下头上的官帽放在脚边的地上,幽幽道:“把府上的人全部遣散。”
“大人?”随从不解。
柳下智看着那眼中带着关切的下人,终是笑了笑,我柳下智,虽尽心为民,也是抵不过这个结局。“你让那些人多领些银钱,赶紧出城去吧。”看下人犹豫柳下智怒喝道:“滚!快滚!不滚的统统下牢!”
下人们虽十分不明白,但也因恐牢狱之灾而纷纷全散了去。
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柳下智不需要回头也知道那是谁。这几年来总是向他下达幽翳公子的指令,让他身居高位也不得不因一纸奴契而听从命令。
说来真是不甘。
尧宜铮绕到柳下智身前,将夕阳余辉一并遮去,黑暗瞬间笼罩在柳下智身上。
“你知道的,公子曾经放过了你一次。”
柳下智不屑的冷笑一声,将身上的官服脱下。
尧宜铮挑眉俯看柳下智道:“你知道公子怎么评价你的吗?”
柳下智解玉带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
“公子说你才华横溢,心有仁爱,是个当丞相的料。只可惜你心性不定,气量狭小……”
柳下智猛的抬头,眼中满是怒气:“我气量狭小?”
尧宜铮笑了笑,思虑着道:“不是吗?容不得别人驾驭你,容不得别人比你好,可惜自己又没本事端下那位公子下台。当然,这是如今的幽翳公子说的,过去的那位可不会这么仁慈,他只认为你除之可惜留之后患,他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而可惜和后患里他只会选择可惜。”
柳下智一愣,人也站了起来:“什么叫如今的和以前的?”
尧宜铮玩味的看着柳下智,也不打算解释:“公子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你自然不知道。”
柳下智一瞬怔愣,站直了身子,将官服折叠好,放在了地上用官帽压着,压在心中将近六七年的问题终于是问了出来:“幽翳公子,到底是谁?”
“是谁还有关系吗?”
“呵……”柳下智闭了眼睛,是啊,没关系了。一头是望曦阁的人,一边是皇帝的人,他知道他为皇帝做了这事后必死,他知道他背叛望曦阁也得死,他爱民如子一身才华,却是走到这地步。是生不逢时还是他出身实在太过卑微?或许……那幽翳说得没错,是他心性不定,气量狭小了。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不是来杀我的吗?呵呵,其实也不劳尧大阁主动手。”
尧宜铮皱着眉头,目光带着探寻望向柳下智。
安晟想着带子懿回王府疗伤,毕竟这里是寺庙,哪能与王府比,只是兵入城总归不好,容易惹嫌,不带兵又担心出事。于是只得从府内召几个手脚利索的下人来暂居安国寺。
虽然调来几个下人,可子懿每次的饭食汤药,换药沐浴安晟从不假手于人,这让子懿十分不能适应习惯。
甚至受宠若惊。
七岁那年地牢里的质问,带着他胸中的愤懑,不解,悲伤,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即使他没见过什么父慈子孝,可是他还是懂得,父亲不该如此待他。
他第一次出了地牢。牢外艳阳高照,色彩斑斓,他就像获得光明一般贪婪的望着这个世界,那晒在身上的光芒,是有温度的。
他被鞭子抽得死去活来,被屈辱的上了铁索镣铐,被自己的父亲摁着后颈压跪在那片荒凉的无名冢前,被逼着起誓。
荒野坟冢,在残阳晚照下更显凄惨悲凉,隆起的黄土一个连一个绵延无际,野草丛生,群鸦噪啼,那丈高的石碑上血红的两字他不认得,可这里的景象让人震惊也让人心生惧怕。最后化为带刺的枷锁将他桎梏。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受痛流血,他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王子能得到那个所谓父亲的疼爱他却只能承受苛责,甚至连父亲两字都不能叫。
他会恨,他会怨,太痛苦太绝望的时候他也会想要摆脱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在大些年岁,他陪读习武,经历过无望,死亡后,他明白了许多……既然这国恨家恨他背负了,那就让他背负吧。
只是……
“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小公子只是被忽视得太久,没人在意,表现出来又怎样?所以他的情感都是深埋的,不露的。但不代表他没有喜怒哀乐。”
木义云是一悍将,安晟不可否认,可是他却能看得那么明白?“没想到你竟这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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