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懿发白的脸色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看不出丝毫变化,“李婶,福伯呢,小宝,小虎和小六呢?”
李婶听到子懿的话,埋头哭得更厉害了,抽搐的身子无法控制,更答不上子懿的话。子懿转而看向尧宜铮,尧宜铮也垂下头道:“福伯和那三个较大的男孩子因为让小些的孩子先出来……房屋塌了……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没办法救……”饶是尧宜铮见多了世事也还是不忍。
子懿双目微睁,长睫颤了颤,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失神的望向那已经坍塌于火海中的福宅,再没有言语,上了马车,取过尧宜铮的马鞭,不成调的声音犹如是从胸腔压出的一般却依然沉着冷静道:“走!”
无澜的黑眸里映着耀眼炙热的焰火,子懿面无表情的驾着马车,可心底却似落下一团炙焰,没入水潭中泛起的涟漪豁然变成沸腾不止湍流,激得他胸腔翻绞如刀割,痛贯心膂。
紧握手中的疆绳,子懿稳稳的驾着马车避开烈火,避开逃难的人群,带着孩子朝城外驶去。
出了城门,子懿道:“尧阁主,你带孩子们避一避,天还十分寒冷,记得给他们添些衣服。”
尧宜铮侧头看着子懿面上冷毅,那双黑眸下的悲恸被雾气所掩盖。“是。可是公子你不与我们一起走?”
“我或许,走不掉。”子懿直视前方,眸中雾气赫然散去,他勒停了马车,将马鞭交于尧宜铮,自己下了马车。
城外密林中闪着的点点火光朝他们拢近,尧宜铮发现这些是士兵举着长枪火箭对着他们,阴暗处一个身着铁甲的将领从队伍中骑着马走了出来。
“安子懿,快快束手就擒吧。”
“曾上将是何事抓我?”子懿冷静的站在马车前,背影挺直而英武。
曾青用拇指指腹摩挲着下颚,轻蔑的笑道:“纵火宇都,镇北将军真是怙恶不悛啊。”
尧宜铮不满怒喝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曾青睨了眼尧宜铮,道:“你是何人?本将军只是负责抓可疑的人,是或不是,还待陛下定夺。”
“可有证据?”子懿平静如水,阻下尧宜铮的再次开口,淡淡问道。
“本将军在军营中夜半听闻宇都起火,又闻今夜七杀营有所调动,那么镇北将军是不是有嫌疑?”曾青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弓箭手们便搭箭拉弦,全都对准了子懿和马车。
尧宜铮跳下马车,欲拔剑相向,可剑锋刚出寸许就被子懿推回鞘中:“尧阁主,带孩子们走。”
“公子!”尧宜铮着急道。
子懿阖了眼复又打开,严肃道:“先带孩子们走,他们的目的是我。”随后又轻柔道:“记得安全了给孩子弄些衣裳,天太冷。”
尧宜铮定定的望着子懿坚定的眼神,无可奈何的又坐回马车上,调转了马车的方向,回头又望了眼子懿,才不甘心的驾驶马车离去。
曾青也不在意那远去的马车,他知道那些是王爷福宅里的孩子。他从马鞍上下来,走至子懿面前,笑弄道:“镇北将军挺识趣的。”瞧见子懿身姿英挺,哪里还有当年跪伏在地的半点卑态?曾青暗恼的劈手夺了子懿手中的剑,旋了剑鞘狠狠击打在子懿腹部上,本是刚刚收口的伤口,这么重重一击便生生撕裂开来。子懿轻吟一声,剧痛让他躬下身子蜷缩着跪在了地上,他垂着头,一手捂着嘴咳着,一手捂上腹部已能触到一股湿热透出衫外。
“看来那些传闻是真的,安子懿你害平成王妃和世子坠崖被捅了一刀。不错啊,逼死了王妃世子,下一个世子是不是就是你了?”曾青抓起子懿的头发逼子懿抬起脸来,他恶狠狠的欺近子懿,狂戾愤恨在他的眼中浮现。“我曾家是义城大家族,家族人口一千两百余。当年燕军南下,攻下义城后,燕便派兵进驻我曾族烧杀掳掠。我曾家上到百岁老人,下到襁褓婴孩,无一幸免!即使你爬再高的位置,立再多的功勋,也无法再还我一个曾氏望族的一千两百人!”
子懿的长睫垂下,盖住了那眼中的情绪,寒风冽冽,吹动他的发丝飘扬。他松开捂着嘴的手,唇边的血线沿着下颚一路滑入衣襟内,他哑然失笑道:“曾将军,当年我也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曾青环目大睁,愤慨的的松了手。子懿猛然失去了上扯的力道,一手支着地面以保持身体不因疼痛而倒下。
曾青直起身子,冷冷道:“你果然变了。以往不论别人如何打骂你都只会一声不吭,平成王态度的转变是不是让你生了妄念?还是你觉得有人疼惜有人依靠了所以开始狡辩了?”
子懿垂下眼睑,撑在地上的手指尖猛然扣入地面,如深潭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无措与茫然。
曾青冷哼一声:“来人,缚上,押解入宫!”
曾青身后的士兵立即上前将子懿双手反剪,取了绳索将两手紧紧缚在身后。
宇都城南已经沉陷在一片烈焰冲天的火海之中,北风正劲,隔了京河,城北的皇宫安然无恙。
一条京河将宇都隔成了人间与地狱。
一股怒火悄然而生。
第122章
本是欢庆寿宴,失火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失了颜色。筵席急急散去,居于宇都的大臣担心自己的家人而纷纷请辞退出了宫。一场隆重的寿宴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混乱,可寿宴的主角太后却没有生气,她能理解众人的心急。
热闹的寿宴上离开了一大半的官员,剩下的多是地方藩王和带着爵位的官。安晟从大殿面南全启的门外,能看到火舌乱舞,耳边甚至能听到百姓惨叫声。心中一紧立即向安繁请命调军前来救火,可安繁却好似没看到般,只命剩下从武的王公官士领都城禁军一统前去灭火营救,其他人先行退下。
太后也起了身,脸上愁云满布:“太祖保佑,这火势才未蔓延至宫中。按理此时初春,雪未化尽,不似秋日物燥,何故城内会起如此突然而又迅猛的火灾?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皇帝都要好好,细细的处理。”
安晟点头沉声回道:“朕明白,太后放心。”
“哀家也去宗祠向列祖列宗祈愿,佑我大夏。”
偌大的永安殿变得空荡,众人走得匆忙,筵席有些杯盘狼藉的味道,前一刻还鼓瑟笙箫,歌舞曼妙,突然的冷清让人觉得莫名的心烦意乱。
安晟面沉似水,颇有些指摘道:“皇兄,为何不让臣弟出宫一同救火!”
安繁摆摆手,示意安晟跟来。安晟虽不想去,但是君臣始终是君臣,安晟闭目复又睁开,随着安繁来到了偏殿内。偏殿燃着的烛火随着灌入殿中的冷风摇曳欲熄,安晟突然心神不宁隐觉不祥,心绪霎时杂乱无序。
“安晟,朕没让你走,是因为曾青在城外抓到了一个可疑之人。”
……
木义云怀揣着兵符催着快马赶往城西七杀营。他未光明正大的进入营地,而是潜了进去,只是七杀营戒卫森严,巡逻交错无隙,花了不少功夫才勉为其难的避开巡逻,偷偷来到大帐外帐外守夜的士卒敲晕。
才进入大帐内,帐内未燃灯一片漆黑,感知一丝轻微的风向,木义云弯腰险险避开一道从侧面朝他劈来的白刃。黑暗中过了几招,木义云用锏挡开黑暗中那人影的招式,朗声问道:“可是广武将军李斯瞿!”
人影站在黑暗中一动,却未言。
木义云不敢大意,防御的同时道:“我家小公子让我带来兵符寻李将军,若是李将军就答个话,事态紧急!”
小公子?兵符?黑暗处的人思索着道:“安子懿?”
“是。”说着木义云将兵符从胸襟里取出,道:“宇都大火,小公子要调动军队入城营救。”
“什么!?”大帐内瞬间燃起了烛光,李斯瞿披头散发身着里衣立在几案旁,显然方才是正在酣眠听到木义云在帐外的细微声响直接起身防备的。李斯瞿下意识的朝东面望去却隔着帘帐看不到,按理宇都起火,城西三十里营应能看到,自会有士兵前来禀报,可是这人有兵符……
木义云将兵符递了过去,“在下也是受小公子所托,还望李将军配合……”李斯瞿想着先看看兵符,就在伸手接过兵符的瞬间,木义云快手如游龙,趁李斯瞿稍稍放松了防备迅速的将其打晕。木义云扛起李斯瞿,将人放回床榻上,找了根绳索将他捆了起来,歉然道:“不好意思了李将军,小公子还交代了,以防万一不能连累你。”
虽然调动了军队,可宇都城内的火是有意为之,就着北风燃起来的速度十分的迅捷。救火已经不可能,半个都城,拿什么来救火?只能争取多救些百姓了,可就是拼尽全力那半城百姓和前来营救的士兵还是有许多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
“方才有禁军回报,火起没多久便在城外逮到一个可疑的出城之人,本应先押入天牢内,但朕思及他是你的爱子,故让人先带他进宫。”
安繁话一出,安晟心中咯噔了一下。可他明明让林飞守着寺庙的,谁能进去拿人?不,人是在城外被抓的,那可能是子懿自行出的寺庙,但为何要出寺庙,是因为福宅?如果说是在覃山安国寺上看到宇都起火而赶来情有可原,可是这起火的时间还未多久便已出城……也就是说火未起或刚起时子懿便已经入城!……子懿知道宇都要起火?!一瞬间在心中所推断出的猜想让安晟双手紧握拳头藏在袖袍内,但他却不言不语甚至面色不改。沙场纵横数十年,纵使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理智和冷静还是将他起伏不定的心绪压制得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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