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谢同君瞥他一眼,嘟囔着翻了个身。
“你且信我一次如何?”他唯有苦笑,将箱箧里的深衣找出来放在榻边,继续游说:“我们晚间早些回来。”
“我就不懂了……”谢同君没好气的翻过身来,皱眉紧盯着他:“你怎么非得要我去?你自己一个人又不是没去过,难道你去你姐姐家还会害羞不成?”
“同君,”张偕低低叹气,一手探到她额上,拨开她面上发丝,轻声道:“你是我妻子,她是我胞姐,终归是一家人,难道总僵着不成?”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她有多不待见我。”谢同君拨开他的手,十分认真的盯着他:“你这么做,伤人伤己,何必呢?”
张偕一怔,被她说中心事,半晌没说一句话来。
“我不去,大家都好过,我去了,我不开心,她不开心,姐夫丢面子,你里外不是人……你不觉得累么?总是想着面面俱到,其实最后错的反而是你。到时候不仅你姐姐对你心存芥蒂,我也会在心里可劲儿埋怨你,你没想过这些么?”她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娘曾经跟我说,你受了气向来不吭气,都是自己受着,你想想,你委屈么?”顿了顿,继续道:“即便真的委屈,那也是你自找的。”
张偕性格温柔、孝顺有礼、责任心强,这些当然是他的优点,可在一起生活的越久,谢同君反而发现了这些优点所带来的更大的问题。
他似乎总是在牺牲自己感情的基础上去满足家人的需求,比如说替张淮娶了她,再比如一次又一次的试图缓解她和张俭的矛盾。其实早在第一次去冯家时,张偕替她说话就已经引起了张俭的不满,如果真的再继续下去,姐弟二人势必离心。
“没有得到姐姐的认同,你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么?”看了她半晌,他才出声询问,眼底晕满了温柔、愧疚与心疼。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谢同君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十分无语。
“我为什么要难过?”她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我又不跟她一起过,要是你有一天像她待我那般,我才真该找个地方哭鼻子呢!好了好了,你快去吧!免得待会儿去晚了,她又在家里说我坏话……”
“其实姐夫还嘱咐我带着董云一起过去。”他顿了顿,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你姐夫没搞错吧?”想起那天他们出去买衣裳时冯寻的举止,谢同君有些好笑:“我是该说他太会钻营还是太会拍马屁?董云又不是傻子,一顿饭就能收买了吗?他想起事造反,需要的是本钱,是人才。你还是劝你姐夫多挣些家业,留着给董云当本钱比较靠谱些。”
“你可真是……”张偕好气又好笑,低低叹气:“说话也忒直白了些。”
“你说话不直白,但你还不是认同了我说的?”谢同君忍不住推开他:“好了烦不烦?赶紧走吧!走的时候跟董云说一声,让他别自己捯饬了,待会儿来跟我和绕梁搭个伙。”
“你……”张偕一怔,继而摇头,忍不住揉揉她头发,叹着道:“可真是……”
谢同君一怔,这才想明白他的意思,即便刚刚没想到这层,也干脆顺着他的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再说了,他也怪可怜的,而且我们本来就住的近,这也是顺便的事,没什么可多想的,你姐夫就做的太明显了吧?”
等张偕出了门,谢同君也彻底被他闹的没了睡意,在床上窝了一会儿就起床。打开门来,外面竟然在纷纷扬扬的飘雪,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毯,看的她心头一阵怅然。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从前在现代时,虽然也是她自己独自过年,但心里却有一种浓浓的归属感与寄托,有的时候在路上遇到朋友,也会跟那些陌生人一起过年。那种感觉,当时觉得孤独,现在却颇有几分怀念。
“你在想什么?”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
“想家。”谢同君伸出手来,接到一片冰凉的雪花,看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想家?我估计,我们也快要回家了。”徐贤掩住眼底的忧虑,一手抚上她额头,冰凉的掌心冻的她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猛地回头,恰对上一张笑意盎然的脸庞,徐贤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左手上拎着两埕酒,手指勾着的草绳上还挂着一条鱼。
“冬至不是吃饺子么?你带着鱼来干什么?”谢同君莫名其妙。
“想吃鱼了,不行吗?”他手上拎着东西,自发地往厨房走去,却还是说道:“饺子皮儿我让董云去买了,我看你也不会准备。”
“我不准备,绕梁总会准备吧?”她赶上他的步子,跟他一起往厨房走:“怎么?你打算露一手?”
“我?”徐贤惊讶的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你没睡醒吧?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是没睡好,那您慢慢来,我去睡觉了!”谢同君气个半死,打着哈欠就转身往回走。
“嗳!”后领子突然被人抓住,徐贤一把拖着她往厨房走,嘴里不住嘟囔:“女人真是可怕,一句不合就要走……”
谢同君懒的理他,等到了厨房,她才发现灶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摆上了一张小小的案几,几上放着三埕酒,地上铺着厚厚的褥席,旁边一个大火盆,里面的炭烧的正旺。
“你们简直是……太会享受了……”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一把将他手里的东西夺下来,没好气的打了水,认命的将鱼开肠破肚去鳞。忙活了好一会儿,厨房门突然打开,绕梁和董云拥着风雪进来,北风将盆里的火灰一吹,火一瞬间熄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燃起来。
董云手里提着肉和菜,绕梁手里提着饺子皮儿,还有从酒舍买回来的饺子馅儿,谢同君一看到那寡淡无味的馅儿就直皱眉头,将鱼交给绕梁,开始挥刀剁馅。
忙活了半天,身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等到煮好了饺子,烧好了鱼和菜,那边两人正值酒酣,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四人围坐在小小的案几旁边,旁边是热烘烘的火炉,虽然不是过年,却颇有了些过年的味道,把人的心都捂的暖烘烘的。
几人风卷残云,将桌子上的吃食消灭了个干干净净,谢同君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品多了现代的各种烈酒,这些清酒简直不值一提,比起那边醉醺醺的两个人,她反而无比清醒。
“嫂夫人好厨艺……早上仲殷出门时,真该把他留下来……”董云歪倒在案几上,傻笑着慢吞吞的说话。
那边徐贤还在斟酒,一边唱歌一边用筷子击打着碗壁:“凫鹥在泾,公尸在燕来宁。尔酒既清,尔肴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为……”
“你没事吧?”谢同君担心他撞到案几,连忙制住他。
“我高兴罢了,当然没事!”他转过脸来,笑意盎然的看着她,面色虽然发红,但眼神清明澄净,哪里还有半丝醉态?
“没事还不赶紧帮着收拾收拾!”没好气的拍他一巴掌,将他按到席上坐下:“快着些,把盘子碗收拾好洗干净!”
“我凭什么洗?”徐贤瞪大眼睛,配上红红的脸颊,显出几分稚气可爱,他不服气的指着倒在桌上的董云,委屈的嚷嚷:“你凭什么不让他洗?只让我洗?”
“他醉了,你也醉了吗?”
“我……醉了!”徐贤眼珠一转,闷哼一声倒在席上,一条腿高高翘起,狠狠砸到董云肩上,就着那个姿势将他压倒在案几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姑娘,还是我来洗吧!你们去歇着便是了。”在谢同君面前,绕梁放的开些,但在董云和徐贤面前,她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本分,绝不多言妄语。
谢同君本就是同徐贤开玩笑,因此随口应声:“恩,那你去吧!”
古人跟现代人不一样,这个时代的贵族把奴婢是做自己的私物而非人,特别是徐贤董云都出自高门大户,刚才能让绕梁坐下吃饭就应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要真让他们洗碗绕梁歇着,她非得被当成怪物不可。
谢同君下厨,向来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除了清洗她和张偕的衣物,家里的事情差不多都是绕梁在做,刚开始她还不太适应,但后来也就慢慢随她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就如同现代也有钟点工和家政一样,谢家付给绕梁薪酬,她就应该做该做的事。她不是圣母,只要做到没有虐待奴仆即可,但也不会因为人人平等的观念去做一些别人看来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 凫鹥》:凫鹥在泾,公尸在燕来宁。尔酒既清,尔肴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成。凫鹥在沙,公尸来燕来宜。尔酒既多,尔肴既嘉。公尸燕饮,福禄来为。凫鹥在渚,公尸来燕来处。尔酒既湑,尔肴伊脯。公尸燕饮,福禄来下。凫鹥在潀,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福禄攸降。公尸燕饮,福禄来崇。凫鹥在亹,公尸来止熏熏。旨酒欣欣,燔炙芬芬。公尸燕饮,无有后艰。
这首《凫鹥》是周王祭祖大典完成后,举行宴会答谢扮演“公尸”的祭祀时,祭祀们吟咏的乐曲,用以表达王室招待他们的谢意,徐贤吟咏这首曲子,主要是表达对同君的美好祝愿(PS:其实是蠢作者为了完善徐贤同学的性格,(⊙﹏⊙)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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