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庄子上迎来客人。
一长溜马车停在田垄外,楚筝穿戴整齐,扶着映画慢慢进田地。
她听下人禀告,庄子上出现楚情的身影,不管真还是假,她都是要看一看的。
去了山庄,仆人通禀主人去地里巡查,楚筝只得到田地寻人。
泥泞的土地,耷拉的苗子,地里弯腰干活的农民……楚筝衣冠整齐,显得格外瞩目。映画不喜周围人的目光,皱眉,“小姐,我们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派人把小小姐接回来不就好了?”
楚筝说:“她若想回来,脱困后就该回来。她迟迟不到国公府,说明她有心结。我不出面,等她真正记恨国公府,记恨我这个姐姐,就晚了。”
映画再无话。
田垄上,楚情穿着灰布麻衣,裤子捥到小腿上,露出的皮肤沾上厚厚的泥,头发挽起,小巧的脸蛋满是污垢。
佣人跟在楚情身后,“小小姐没必要亲自进地里的。这些高粱,小人和妹子慢慢来做,总能扶起来的。”
楚情说:“左右无事,就当锻炼身体了。”
两人忙了一会儿,去田边休息。
桃红守在田边,给楚情擦洗。佣人的妹妹和桃红差不多大小,此时也学着桃红帮佣人擦拭,佣人不好意思,“大哥是粗人一个,用不着这么精细。”
楚筝远远地看到桃红,后来看到楚情,激动地大步走上前,没想到看到她和一个粗鲁的庄稼汉在一起,心痛又自责,“情妹妹,真的是你?”
楚情回头,看到许久不见的楚筝,“原来是大姐姐。听说国公府仗势欺人,你可是亲自垂问长工佃农的处境?”
楚筝摇头。她只想接回自己的妹妹。
楚情说:“既然不是,请回吧。”
听到国公府的名号,周围人把来人围起来。国公府放高利贷,还差点把人打死,算是个不小的传闻。
楚筝周围的家仆把楚筝和映画围起来,怒目而视。楚筝看清自己的处境,不和楚情纠缠,“我知道情妹妹安好无恙,心中就放心了。爹爹最近很忙,等得空后,我让爹爹亲自来迎接你。”
楚情嗤笑,“你当你是谁?你当我是谁?能请得动朝中唯一的国公爷?这些好听的话还留给你的胡大哥说罢。”
楚筝难堪,又找不到反驳的话,勉力笑笑,“情妹妹还真会开玩笑。姐妹之间的私房话就不必拿出来说了。”随即想到她不是在贵女举办的诗会,没必要解释很多,朝楚情说了两句场面话,浩浩荡荡离去。
桃红眼睛发红,“小姐,大小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楚情不甚在意,“她本来就是这样。”
楚筝这次来,不是没带来有用消息。最起码楚情知道爹爹最近很忙。
南方伪政权被打压,转入地下,已经没有实力和朝廷正面对抗,楚唯声望很高,但谁都拿不准陛下有没有鸟尽弓藏的心思。此时能让楚唯忙起来的,只有这场雨。
楚情说:“好久没见美女姐姐了,今晚若能见上一见,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晚上,桃红做了三荤四素一汤,伺候楚情吃饭,楚情迟迟不动筷子。后来美妇人带着一个侍女一个小厮来访,楚情反而命令桃红下去。
桃红留心多看了眼侍女,觉得很面善,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桃红退下,扮作女子的林萧叹息,“小主子,桃红姑娘可是见过属下女子扮相的。”
莲娘说:“你放心,她没认出你。即便认出了,也只当一场误会。”
楚情想想桃红耿直单纯的性格,没否认。
旁边的小厮一言不发,拿起筷子吃饭,吃得很快,好像有人和他抢似的。
莲娘和林萧对视一眼,自发去屋外守着。
楚情忍不住皱眉,“你这些天都没吃饭吗?”
苏宜说:“你把我叫来,不就是吃顿饭?我赶时间。”
“……”
苏宜放下筷子,“说你的事来听听。”
态度转变很快,楚情没反应过来,脸蛋把他掐着,楚情毫不客气打开他的手,“你闲的无聊?”
苏宜呵呵低笑。看到她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楚情习惯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叹息道:“庄子上也不太平。我前两天出去,听说国公府放高利贷,还把人打伤了。说来那户人家也挺可怜。因为市场上有人故意虚抬高粱价格,不得已到国公府做活计,最后还落不下好处。”
苏宜抓住敏感词汇,虚抬价格?民生是国之本,这事要让那人知道……不对,也许他笨就知道,但无力管呢?
那人只有一个儿子,还封了太子。但架不住太子有个强势的姐姐,而且这个姐姐比他更有威望。更可怕的是,那人总喜欢通过女儿欺负儿子。若他真的打算把家业交给女儿也就罢了,偏偏又拖着病体玩起了制衡之策。
苏宜觉得有些牙疼。
楚情淡淡地说:“过几个月,考生就要下场子参加会试,有门路的举子通常提前几个月到京都疏通关系。书生意气,若是知道这些事,肯定要唠叨几句,可怜我爹爹一生清誉。”
苏宜感觉,楚情没有惋惜,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果然,楚情又说:“偌大的京都,人物风流,还没几个为民请命的人?”
苏宜眼神一闪,巴巴看向楚情。他知道她意思,只是惊讶她能想到这层。
被一双比宝珠还漂亮的眼睛注视,楚情心慌地转移视线,腹中饥饿,但却不想用饭,只想多看他一眼。
果真是……秀色可餐。
☆、第五十八章回府
最近姚宛很得意。赶走了碍眼的楚情,又比楚筝先订婚,订婚对象还是风流儒雅的世子……她觉得如果真要说遗憾的话,就是生父走的太早。
想到生父,她便有点怨恨王氏。不过还好,以后的日子很长,她们有的磨。
可惜,凡事总有意外。楚筝告诉她,城郊庄子上来人报账,带来楚情的消息。姚宛觉得好笑,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和一群贱命混在一起。若是她,肯定不敢暴露身份。
楚筝喜滋滋地说,她一定要把情妹妹带回来。
姚宛说了一堆鼓励的话,心想,你做了那样的事,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和你回来。
果然,楚筝失望而归。
姚宛忍着笑安慰她:“说不定情妹妹在外面过的很好。大姐姐就是太担心她了。”
楚筝摇头,“我确实有些担心。若是没有我,肯定没有丞相府那桩事。”
姚宛说:“大姐姐是为她好,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情妹妹因为这点小事就和大姐姐生分了,实在过于小肚鸡肠。再且,她明知大姐姐担心她,她脱困后也没托人给国公府一个消息,让你我二人担惊受怕,还真是任性。”
楚筝想起那晚的噩梦,噩梦过自责得无法自己,也有些生气。
“你说的对,也许她在外面过得很好,用不着我们担心。”
晚饭时,楚唯突然想起在白马寺思过的小女儿,嘱咐王氏把人接回来。楚筝说:“情妹妹在白马寺住的寮房着了灾,索性人没事,现在在庄子上住着。我今日得了她的消息,本想把人接回来,无奈情妹妹不愿。我也不好勉强。”
楚唯作罢。
饭后,楚唯独身去梅屋,点亮烛台,看着祭桌上的牌位,站了半宿。月上中天时,自言自语,“当初我没护住你,现在又护不住情丫头。你该怪我的。”
半个月后便是楚筝及笄的日子。王氏提前邀请子衿书院的女先生做正宾,又请胡夫人做赞礼,楚筝安心在兰苑准备,但还是能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比如国公府的长工闹事,好事者做长诗流传天下。
比如世子旁听县丞审讯,听到国公府小小姐的名号。
果然,楚筝很快被楚唯带出府,旁听二审。楚筝做到后堂,见着不少熟面孔,除了通行的姚宛和王氏,还有胡夫人,胡青苗,以及有过数面之缘的莲娘。
前堂响起此起彼伏的“威武”,接着是一顿打板子的声音。成帝下的规定,为避免无知刁民增强县丞的工作量,凡是没有功名在身在平民,敲响鸣冤鼓都先挨顿板子。呻吟声还没断,惊堂木敲响。
县丞本想摆摆官威,惊堂木放下,冷汗淋漓的看着旁听的三位:逸王世子,中郎将,还有不苟言笑的国公夜。天子脚下,非富即贵,在京都当县丞是个考验承受力的活儿,他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这三位盯上了。
世子呵呵一笑,“不用管我们,你接着审。”
胡承志说:“我前些日子在御花园伴架,陛下正好说起大雨过后必有灾情。还没听到户部上书,就听到御史台连命举报国公府仗势欺人。本官今天坐在这里,看到的东西自会一五一十传达上听。”
县丞忍不住擦擦汗。
直接把陛下搬出来,他怎么可能随意。
作为当事人的国公爷面无表情地品茶,连趴在大堂告状的长工都没瞟上一眼,县丞心中更加没底气。
“下跪何人,有何冤情,速速报上。”
一人说:“大人容禀。小人乃国公府雇用长工。今年大雨庄稼收成不好,偏偏国公府管事催促高利贷。小人的兄弟被管事殴打,至今还躺在床上。大夫请了好几个,都说准备后事。可怜小人的兄弟媳妇,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奶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