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璧一个措手不及差点将手里的帕子捏破,转念想着方才师兄季恪生提到如今她的身体正躺在薛府里整日昏昏沉沉,只吊着一口气,大约是同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心中觉得凝香此言太过荒谬,她绝无可能是她同胞的妹妹,依她看来,大抵是薛怀上任在即,朝臣避讳薛忖之事都不愿出头趟这浑水。
薛沉璧出手坑了薛忖一把,万事都讲究个因果,有了薛忖被罢黜的这个因,必会引发其后的果。凝香对薛府的忠心耿耿从前世为薛府身死即可看出,她四处求人无措,才顶了个薛家小姐的名头上含玉宫来恳求,如此也不会因奴籍的身份而有辱皇家门楣,以免被降罪。
一旁脸上尽显得意之色的姜鸢见容庭无动于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气息不曾乱一分,眉头也不曾拧一下,便知他眼下还是不信。她理了理发髻,面容沉肃端庄,厉声斥道:“小小贱婢莫要口出狂言!你比你们家那小姐还大上不少,又是官府登记下的奴籍,怎可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
凝香涕泪交加:“郡主明鉴,奴婢若有一处所言非实必遭天谴,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凝香眼眶里的泪水终是止不住大滴大滴滑落下脸颊,砸在平整的袄面上洇出一团团阴晦的水迹。
尽管含玉宫的地龙炭盆烧得火热,薛沉璧的面颊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米分色,她浑身却犹坠冰窟,周身寒冷僵硬,然而心中更多的则是茫然。
许久,薛沉璧才找回自己虚浮的声音,她不知如今该当面对口出此言的凝香,偏过头将视线放在含玉宫一侧的一副画像上,面色苍白道:“你只管如实说来便可,殿下不是轻易被蒙蔽之人,更不是滥杀无辜之徒,若你说的全是真的,殿下必定饶了你的冲撞之罪。”
凝香感激不已,言辞恳切谢过薛沉璧后,抽噎着向容庭姜鸢各自磕了个响头,方结结巴巴道:“奴婢的生母乃罪臣之女,故而奴婢与小姐乃同父的姐妹,生母早在夫人尚未嫁到府上之前就已同薛大人感情深厚,这才生下了奴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殿下郡主明察!”
姜鸢瞧着凝香心中愈发满意,她一早就狠心决定薛府之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这种决心在看到薛家小姐薛沉璧后便越发强烈,她已经等到薛沉璧不省人事的这天,再推一把力助这薛怀庶长女入薛氏家谱,即便日后令生事端,薛沉璧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姜鸢正要问过容庭之意,却见容庭手腕微抬,神色漠然道:“既是你生母同薛大人的过往,你一个小丫头怎的知晓。此乃毁坏姑娘家清白的大事,当年知情之人无非是你生母的贴身丫鬟,她们现今不知去处,你又从何处得知你的身世?”
凝露眼中存了丝悲哀,情绪低落,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目光悲凉,语气沉凝:“前些日子,忖老爷落了罪至府中收拾家当包袱奉圣上之命离开京城,不想薛太夫人死活不肯走,口口声声说些就是死也要死在薛府的浑话。见马车备下,太夫人握住一把小剪子喊着要自尽,老爷过去抢那剪子,不料被扎出一手血,奴婢也被姑小姐刺了个伤口……两血相融……”
古书有云,两血交融即为血亲,但究竟真假也无法辩驳得知,只是如今上至百姓下至朝臣皆轻信此等法子。薛沉璧暗忖,凝香长到如今不曾读过什么书,更不会知道此种古法,必是有人事后告知于她,而凝露比凝香年长不少,当年之事未必没有印象。
“正逢郡主奉陛下之命领工匠修葺府里的院落,奴婢反复恳求郡主,郡主亲自派人去查,才将奴婢带入宫中……请殿下网开一面,劝谏陛下莫要将老爷派遣入魏国!”
薛沉璧此时倒吸一口凉气,撇开姜鸢刻意为之不谈,她沉下心仔细思索,仍能从凝香的所作所为中循出蛛丝马迹。
前世凝香本就性子怯懦,最后为替薛府申冤,她不远千里潜入大理寺恳求高旭高抬贵手,高旭一向厌恶权贵,丞相府的丫鬟亲自上门低声下气来求,大约将从云端跌落的勋贵踩踏在足下之感太过兴奋,凝香不知怎么就正中姜旭下怀,被阴狠的高旭带去府中玩弄一番,又毫不留情丢回薛府,四处求人无果,凝香最终随薛府一同被斩首。
这已然远远越过了忠心的范畴,连她这个嫡出的丞相千金都不曾做到,她却义无反顾,大约那时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
如此一来,凝香说到底也是丞相府庶出的小姐,不可能对她没有怨言。薛沉璧回忆起自己在四下无人的含玉宫被人从身后猛然推落入水中的那一次,含玉宫的玉池上花瓣飘摇,金灿灿的桂花倾落一身,清澈的玉池倒映出身后朦朦胧胧的身影,裙裾被秋风吹得纷纷扬扬……是个青衣的姑娘。
方入秋,酷夏的暑热还未完全褪去,可玉池里的水已然浸透了秋的凉意,她被冰凉池水包围,薛沉璧那晚就感染了风寒。
她神色恹恹躺在床榻上,阿爹薛怀亲自一勺一勺给她喂药汁,怏怏不乐脸色不好的凝香穿着料子轻软的青衣就站在一旁垂眼看着,双手拧着衣角,眉梢间尽是焦急不耐。
凝香此话距离真相大约是八.九不离十,她确然是她异母的姐姐,并不是姜鸢刻意令她为之,甚至在得知此事之后推了凝香一把,助她入宫禀明此事。姜鸢的所作所为不像是针对薛府,反倒是独独针对她的。
薛沉璧更加大胆地猜测,或许前世丞相府覆灭,凝香也掺和其中。依大周律法,罪臣女眷要么流放边疆凶险之地要么充做官奴伺候朝中大员,而薛沉璧却被容熙默许交由姜鸢随意处置,可见容熙对她也痛恨不已,这其中缘由极有可能是凝香和姜鸢共同挑唆的结果。
薛沉璧从头到脚都似被人猛灌了一头一脸的雪水,心寒得令她浑身血脉僵滞凝固,原本对凝香的歉意此刻荡然无存,谁能料到,在背后捅自己致命一刀的却是平日情同姐妹的侍女凝香。
看前世凝露的样子,凝香应是死死瞒过了她。因血脉交融心中生疑,凝香凭着姜鸢的手段查出她的身世,又同她勾结将薛府上下百余口人全数害死,薛沉璧心口似被人堵上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知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还值得相信。
外头渐渐响起急切的步子,踏在铺了上等绒毯的地上听起来格外刺耳。门外的步子停在阁外,极为小心翼翼道:“郡主,长公主请了画师正候在长公主府,长公主命我前来迎郡主回宫……”
姜鸢心不在焉“嗯”了一声,眼珠定在凝香身上游离片刻,嘴角却缓缓弯出个弧度,朗声问向门外的嬷嬷:“阿娘何时寻了个画师?”
嬷嬷不敢停顿,立即道:“年前陛下招了个魏国赫赫有名的宫廷画师入宫,长公主得知那画师一手画技炉火纯青,说什么都要从陛下那里请了回来……”
薛沉璧眼尖地捕捉到嬷嬷说到“魏国”二字时,姜鸢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姜鸢同魏国勾结是薛沉璧笃定的事情,她听闻那位画技高超的画师时脸色剧变,相必那位画师定不是身份寻常之人。
姜鸢沉默须臾,挤了个笑容对容庭道:“这丫头既然是来求见表兄的,那阿鸢便不再多留,恰逢阿娘命我即刻回去,那阿鸢就告辞了……”
姜鸢领着嬷嬷匆匆而去,仓促之中,竟连亲自领进来的凝香也忘在一边,迤逦裙摆拂过毯上绒毛,颜色浓郁的毯子被她绣着繁复花纹的厚重裙角带出一道道洁白涟漪,薛沉璧从她的步伐中倒是看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慌乱和无措。
待姜鸢走后,熏着暖香的内阁一时静默无声,被摆放在不明角落的滴漏声断断续续浸透内阁,伴着铜炉里袅袅升腾的香气,薛沉璧心中竟然油然生出一股岁月静好之感。
凝香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害怕得肩头瑟瑟发抖,身形纤瘦倒是极惹人怜爱,凝香不敢吱声,只时不时抬头觑上个两眼。
容庭大约已是不耐至极,眉头皱得更深。
薛沉璧略略知道其中原因,凝香将自己的身世一股脑抖落出来,怕是存了光明正大入主薛府的心,想做个正经的千金小姐。
大周重礼,容庭再怎么风流倜傥,再如何万花丛中过,若他和薛家庶女独处的事传出去,少不得受人闲话,甚至被容熙下令娶为侍妾也不无可能。
容庭脸色昭示他再也难以忍受同凝香共处一室,犹如深冬寒雪里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凝香浑身浇了遍,浇得凝香一阵全身冰寒。
他启唇冷淡道:“此事你可先行通禀了薛大人?”
☆、第二十三章
凝香尚未料到二殿下会问这样的话,当下怔住,愣怔过后便是铺天盖地肆涌而来的恐惧,她口齿不清含糊道:“事出紧急……奴婢怕府中人不信,便请了郡主替奴婢做主,故而还未曾说出去……”
容庭冷哼一声,声音不大不好正巧令凝香听见:“此乃你们薛府的家事,本宫一个外人自然不好越俎代庖,此事早些让薛大人知道才是。你恳求的本宫自会向陛下禀明,派遣薛大人前往魏国乃是圣意,钦差肩上承的是帝王的圣意,事关重大,陛下心中早有定夺,非吾等能够左右,还望凝香姑娘知晓。姑娘既已称是薛府的小姐定不可再占着奴籍,早些回去请求薛大人便可。本宫说的你可都听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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