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插屏令含玉宫宫女鸡飞狗跳,起先她们有所顾忌只是拿在手里抛,最后不知是谁开的头,竟将插屏当做蹴鞠轮番踢起来。南阳公主姜鸢的万里江山竟成了含玉宫中形如鬼怪之物,薛沉璧觉得腮帮处忍笑忍得煞是酸疼。
薛沉璧视线牢牢盯住那插屏,有几次不知被谁踢到她这处,胭朱还是个受不住惊吓的小姑娘一直惊叫连连,最后皆被早有准备的薛沉璧有惊无险地避开,那插屏顺势就滑到了身后之人足边。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惊慌失措尖叫了一声“殿下”,满殿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宫女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措手不及扑倒在地,纤细的身子抖如筛糠,更有几个胆子小的哭得昏天黑地,最后随着蔺琅一起昏了过去。
那只吊了一块碎布的插屏打着转向薛沉璧前方滑去,薛沉璧松口气正要转身随势跪下,却见那屏风如同中了邪一样拐了个弯,又如长了眼睛一般,竟向她身边直直冲过来,最后稳稳靠在她绣鞋边。
薛沉璧下意识抬头一看,正正撞入容庭的琉璃黑眸中,他一双幽如深潭的眼睛波澜不惊,不见怒意却也不见悲意,隔着人海遥遥望向她,面容清冷惊艳,衣襟带香,修长指尖还沾了一点墨迹。若说非要寻出一丝端倪,薛沉璧只捕捉到他嘴角那一闪即逝的弯起,犹如清风拂过明月高悬,霎时满殿生辉。
薛沉璧:“……”
胭朱:“……”
容庭身旁的老太监见不知是谁踢到在薛沉璧足边的万里江山插屏险些一个踉跄栽到地上,从南安侯府的那位公主将其赠给殿下起,这幅万里江山就一直搁在博古架上不曾挪动过。偶有几次还是他守夜时意外瞥见沐浴在月光中的殿下抚摸着那插屏,双肩泻满凄冷月华,眼角微敛,眉眼寂寥,衣袍上的云纹在流转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却又不知在沉思什么。
老太监活了半辈子哪还不知道儿女之情为何,心惊肉跳肃然训斥道:“宫女失仪喧哗成何体统,惊扰了殿下养神,还摔了殿下的爱物,又嫁祸到玉姑娘身上……含玉宫真是白养了你们,便是一百条命也不够杖责的……究竟是谁做的?!”
宫女稀稀落落跪了一地,一个个俱是深深埋头不吭一声,任凭老太监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发一言,老太监气得正要上前唤侍卫将她们拖出去,容庭却伸手拦住他。
“本宫在内阁里听得分明,自是知晓何人所为,便自行去领罚,再扣半月月俸,含玉宫非尔等嬉闹之地,若再有下次,必定严惩不贷!”容庭寒如冰渊的眸光扫过垂死挣扎的辛婉,辛婉置身于那极寒的目光中,只觉心头一刺浑身冰凉,殿下虽并不疾言厉色,可单单这一个漠然的视线就让她瘫软在地,半晌终于崩溃低泣起来。
薛沉璧头皮方松,僵直的身子正活动片刻,又见老太监谄媚道:“殿下不必忧心,听太后常常夸赞玉姑娘蕙质兰心,又有一手精妙绣功定能将殿下的屏风修缮一新……”
老太监卯足了劲诱哄容庭,因之前得了太后的赏赐说要撮合玉姑姑和殿下,他也巴不得这幽幽深宫里有一人能伴殿下左右,于是满口应承下来,如今寻了个好时机提一提,本以为殿下久久不语怕是不会同意,却不想他淡淡道:“也可。”
薛沉璧眼中几乎快要喷出火来,原主瑞玉姑姑虽然绣艺精湛,可她终究不是瑞玉,因娘亲去得早,薛怀又是个男子,平日根本不拘她在芳淑阁里学刺绣,她耍耍刀剑,骑骑马也就罢了,哪还有那闲情逸致学那劳什子?
薛沉璧在心中给这老太监狠狠记上一笔,行礼后咬牙拾起足边插屏跌跌撞撞就跟着容庭去暖阁。
半途老太监还不死心拉她一把,挤眉弄眼道:“玉姑娘可要牢牢抓住殿下!”
薛沉璧:“……”
待她跟着容庭去暖阁,珠帘摇晃间,不大的暖阁里只剩下她和容庭二人。
容庭卷起袖子露出一截漂亮凌厉的手腕,骨形流畅至极,指间执了支笔在奏折上批画,见她拿着插屏进来,抬眼注视她片刻,眸中却溢出些许欢愉,不知是不是地龙太过滚烫的缘故,他脸颊两侧染上一抹淡粉,竟将眉目勾勒地生动柔和许多,再无从前那般冷漠自持。
薛沉璧险些怀疑这厮同纪瑞玉一样被人夺舍再生,中了魔障,正神游九霄,暗自腹诽却听容庭咳了声,语气低柔嗓音动听,仿佛是刻意一般,执笔的手落落大方指着桌案的另一边不紧不慢道:“玉姑姑便坐这儿罢。”
☆、第二十六章
那位置旁虽有绿植映衬,一片雅致,然而却紧挨着容庭手边,一不留神便能压住他的袖摆,闺阁逗趣,耳鬓厮磨,大抵往常他与瑞玉也是这般相处。
薛沉璧心中哂笑一声,因眼下身份之故,她便不能自揭底细抗拒,往后在宫中揭发姜鸢与魏国蛮子勾结的阴谋诡计还需“仰仗”容庭鼻息,她又怎会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抱住沉重的插屏,薛沉璧莞尔一笑屈膝行礼道:“奴婢谨遵殿下旨意。”
胭朱取来几个针线篓子,针线篓子编得精巧,里面各色绢布丝线一应俱全,无论是魏国每年仅上贡一匹的绫罗还是寻常百姓家的葛布一样也不少。
薛沉璧瞧着那些价值连城被剪成细碎布头的锦缎险些挂不住五官中挤出的温柔笑意,见过败家的,却没见过这么败的,竟将国库里难得一见的料子当做缝补用的布头,也算是皇恩浩荡,怎么任性就怎么来。薛沉璧嫌弃地挑了块和插屏上质地一模一样的白绢,心道含玉宫上下果然骄奢淫逸。
胭朱还不知薛沉璧心中腹诽,颇是尽职尽责地将大大小小的金针银针依次排开,金针银针交错,针尖上折射出的璨璨光泽晃得薛沉璧一阵头昏眼花,瑞玉身子娇弱不比旁人耐得住折腾,刺目的光线入眼便是一阵生疼,容庭见状从针线篓子里随手取过一块颜色深重的布料盖在针上,并指使胭朱道:“玉姑姑眼睛不大利索,你便替她将针线穿引了。”
胭朱心中疑惑,捻过一根纤长的丝线,比着针孔小心翼翼问:“既然姑姑眼睛不好,那便由奴婢代劳罢,奴婢原先在泽福宫里,太后就甚是喜欢奴婢的刺绣,奴婢的手法比起姑姑的虽然差了一些,但要复原这‘万里江山’也是不足为惧的……”
薛沉璧心花怒放,正要依言寒暄几句让胭朱代劳,容庭却不咸不淡咳了声,珠帘猛烈撞动间,一身轻软护甲的纪凌持剑破开宛若流云的珠玑闯进来,紧绷的神色仔仔细细将容庭从头到脚逡巡一番,半晌才松气,于是不由分说将胭朱拖走,胭朱尚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五大三粗的纪凌毫不犹豫架出去。
薛沉璧盯着雷厉风行的纪凌神色震惊不已,好半天才缓过来劲,竟不知该怎么开口,幽幽道:“……殿下,胭朱她拿着针线被纪统领拖去外面,奴婢有轻微的眼疾,这下怕是不能再穿针引线……”
不等她说完,面容冷肃的容庭竟放下笔,学着胭朱方才的模样略显生疏地将各色丝线一一穿在不同的针上,速度之快令薛沉璧叹为观止。
胭朱偷偷摸摸在珠帘外探头探脑瞧着暖阁内的动静,纪凌低头把玩手中寒光凛凛的佩剑,扬眉瞥向身边两眼放光的胭朱,语气颇为得意:“太后将你指给玉姑娘言下之意乃希望你多多撮合殿下与玉姑娘,殿下守着那方插屏多年,如今放下心中执念遂了太后的意愿已属不易,可你这小丫头竟杵在里面差点坏了他们二人好事……若被贞嬷嬷得知,仔细你又要被苛责。”
胭朱自知犯了回蠢,闷闷拉长声音道:“今日得统领大人提点,奴婢下回定牢记大人教诲……”
薛沉璧双手接过容庭递来的针线,她攥紧垂落在桌案的线,轻手轻脚接过乃是有意要避开他的指尖,也不知容庭是无意还是有意,握住针线的手指松了松,闪着银光的针从指缝里迅速坠落,薛沉璧生怕针尖刺到自己,忙捏住了线抬手上拽,不经意恰好触到容庭的手掌。
不似她从前料想过的如同他一般冰冷,容庭的掌心温热柔软,触碰到的那一瞬,指尖仿佛都染了丝热气,又恍惚置身于姹紫嫣红的花海,万花齐齐怒放,水天连成一色,春意盎然又盈满了勃勃生机。
薛沉璧心中突生烦躁,容庭也适时松开手掌,薛沉璧稳稳坐在琉璃凳上,细看起手中摔得支离破碎的插屏。
插屏上的白绢被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处绘有高阳的绢布颤巍巍挂在一角,她将方才寻来的几片碎步展开,正要拼接却发现插屏上的端倪。
白绢质地极有韧性,又是御赐之物,想来不应被鸡毛掸子随随便便毁了,而且细细辨认破损之处,倒像是被人先用匕首划至八.九分断裂,特意摆在博古架上,只待被人打落而破。
这等发现令薛沉璧眼皮一阵跳动,若是在含玉宫中同这扇屏风朝夕相处的原主瑞玉在此,也定能看出怪异之处,薛沉璧便也不担忧容庭疑心,于是面露迟疑询问:“这插屏……不是公主亲手所制?”
“南安侯数次来访,回回见了这插屏都免不了睹物思人自怨自艾,本宫便让下人收入库房中,为防万一,还令人照着绣了幅摆在宫里。”容庭饮了口茶,茶雾缭绕,他微垂的睫毛濡湿,面皮上丝毫没有被人窥探出隐秘之事的窘迫,反倒神态自若,举止从容,“既然玉姑姑瞧出来便将这破损的插屏扔了罢,重新再绣一幅新的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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