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璧胸怀坦荡,再多的感慨早早就散了。她见胭朱不言不语,情绪低落还以为又是个一颗芳心寄托于容庭身上的凄苦姑娘,暗暗道了句“渣滓”,便在外面迎风守着。
高大的正殿殿门窸窸窣窣被人从里面推得发出一声断断续续“吱呀”声,薛沉璧抬眼看去,一个约摸四十多岁头发输得光溜溜的嬷嬷从轩门后探头探脑,寒风咆哮着灌入缝隙,那嬷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语气傲慢阴阳怪气:“玉姑娘,我们郡主正要唤姑娘进里殿来侍奉,姑娘身子这般瘦弱还是快些进来免得染了风寒,将病气过给我们郡主……”说完还明目张胆大喇喇翻了个白眼,哼出一口浊气,“嘭”的一声大力合上殿门。
胭朱:“……”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在宫中呼风唤雨,奴婢便也狗眼看人低,那嬷嬷相貌尖酸刻薄,是十足的恶奴嘴脸,胭朱私心想着定是恭仪郡主的宠奴,否则也不会这般敢甩脸子给人看。
薛沉璧也不恼,理理衣袖发丝,再三确认仪容无误后方不疾不徐入殿。
正殿里不知何时熏上冷梅香,丝丝缕缕的白色香气从铜炉中缓缓升腾飘摇,香气扑鼻袭人,将殿中原先的墨香尽数涤荡彻底,空旷俨然的殿内只余下清淡梅香,甚至连木格轩窗前都端端正正摆放好一瓶瓶插满各色梅花的蓝釉瓷瓶。
暗香浮动,花影横斜,薛沉璧仿佛置身于一片梅林中,雕梁是那盘曲错杂的梅枝,画栋则是那粗.壮遒劲的树干。
胭朱小声嘟囔一句:“这梅花是谁搁在此处的?”
满殿梅花种类繁多,色彩纷然,但许多梅花品种宫中却不曾见过,譬如素心腊梅与乌羽玉等品种,在宫中极为少见。薛沉璧沉吟片刻猛然想起,薛府坐落的原址乃先帝在肃京里修筑的别苑行宫。
别苑后山上栽种着无数梅花,每逢深冬时节,梅花漫山遍野,放眼望去,从山脚至山顶皆是一片姹紫嫣红,各色花色层出不穷,热闹喧嚣的景象丝毫不输于春日的花团锦簇。
薛沉璧嗓音有些打颤,她听见自己略显沙哑的嗓音从喉咙内缓缓挤出,吃力道:“胭朱,我且问你,宫中的御花园可都能寻到这些品种的梅花?”
“姑姑手足一触到梅花便会生出密密麻麻的红点,又痒又痛,这事奴婢和太后都知晓,但殿下喜欢梅花姑姑就不曾说出来令殿下费神,如此奴婢也并未去过后花园赏过梅花,”胭朱疑惑不已,抬眼忧心忡忡扯住她衣袖续道:“姑姑莫要为了挤兑那恭仪郡主害了自己身子,如此得不偿失反倒令她们白白看了笑话去……”
薛沉璧听几个宫女无意中提起,胭朱乃太后陪嫁丫鬟的孙女,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生性单纯心眼实诚深得太后纪氏喜爱信任。眼下看来此话甚是不假,这姑娘一旦认准了谁,就恨不得掏心掏肺捧出一颗真心赠给别人,若被人利用迫害,注定是玉石俱焚无疑。
薛沉璧柔声道:“我定然会牢牢铭记胭朱的良言,但宫中人心难测,这些话你私下同我说说便罢,莫要再在外面说起来惹人算计。”
胭朱眼泪汪汪应下,薛沉璧掀开层层叠叠的珠帘帷幔,两袖盈满怡然冷香,消散了地龙中的银炭迎面吹来的燥热之感。
隔着数重纱幔,姜鸢娇软的声音时断时续真切传出:“表兄真是……真是……”
待薛沉璧行至暖阁前,容庭、姜鸢二人已经坐定,此时不知怎的缄默不语,空气中,呼吸声可闻,面前的珠帘忽然无风轻轻晃动起来,珠玑分明剔透,泻下一地细碎流光,薛沉璧拔高音调朗声唤道:“奴婢见过殿下郡主。”
姜鸢难掩轻喘有气无力道:“……你……你便进来罢。”
薛沉璧:“……”突然就不想进去了……
胭朱不明就里,跟着薛沉璧掀开帘子入了内室。铺着魏国羊毛毯的内室燃着个铜炉,正中摆放了一方小叶紫檀长案,长案上笔架上悬挂着大小式样不一的毫笔,笔洗里也随意插着几根。
姜鸢靠在笔洗旁,腰身弯下一点,如瀑青丝垂在桌案上宛如一匹流光溢彩的丝绸,姜鸢双颊酡红,眉心慵懒,气息微微凌乱。
一身素雅深衣的容庭坐在桌后的酸枝木椅上,身形修长,坐姿挺拔,眉目深刻绝伦,唇色殷红生动,骨节分明的指节不住地敲着案上一副摊开的画卷,手心里还虚虚握着一支沾了墨的狼毫。他眉眼缭绕在一片暖香里竟也显得清冷孤傲,丝毫未因姜鸢妍丽柔媚的姿态而沾染些许沉溺之色,双目清明澄澈,乌黑长眉轻敛,如同自画中走出,惊艳至极。
容庭一副清冷漠然的样子,头也不抬,低头俯视画卷,片刻后一挥笔墨,笔走龙蛇挥洒出一串行草。
落笔飞白便将玉管狼毫丢进笔洗,神情淡漠:“玉姑姑无须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奴婢’,若按纪氏辈分来算,玉姑姑还是本宫的姑母。”
姜鸢言笑晏晏转过头,原本端庄的脸上此刻小女子神情毕露,眼角微红,一双眸子水波潋滟,粲然一笑:“玉姑姑照顾表兄这么久,本宫还不曾好好谢过姑姑,还望姑姑日后替本宫多多照应含玉宫。”
姜鸢还未嫁进含玉宫就摆着正妃的架子拿捏磋磨原主,原主在宫里除了太后再也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手里攥着姜鸢的把柄又被她赶尽杀绝,薛沉璧不知姜鸢还有别的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薛沉璧回以一笑:“郡主所言瑞玉自是不敢忘,非但要替郡主侍奉好殿下,更要代南安侯府的南阳公主用心伺候。”
姜鸢甫一听闻“南阳公主”四字猝然白了脸颊,嘴唇上的血色顷刻间消退得干干净净。
容庭瞧着内室中一脸正气凛然的女子,忍不住偏头翘起唇角。她一如他记忆中鲜活的模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丝毫不愿受半点委屈,即便换了容貌身份他还是能将她一眼看穿。容庭想着,或许再世为人的她已经不再记得他,但若能看着她一生长宁无忧,那也知足。
心爱的姑娘被心思狠绝的姜鸢奚落算计,容庭又岂能坐视不理,遂对姜鸢道:“阿鸢,今日你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容庭口中“不再记得他”的姑娘此时极力抑制胸腔中喷涌而出的怒气,她踩到姜鸢的痛脚,比之姜鸢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算是仁至义尽,容庭对她受辱置若罔闻,却要拼死护住姜鸢不被她讽刺,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渣男贱女。薛沉璧生生抑住自己心中欲将容庭掐死的冲动,隐忍胸中怒气不发一词。
姜鸢面容苍白,强颜欢笑道:“阿鸢瞧着表兄宫中冷清,便带了梅花为表兄添添喜气,顺道带了个人过来让表兄见上一见。”
容庭见画上墨迹已然凝固,于是小心翼翼将卷轴收起来,一边收卷一边漫不经心问:“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男主女主打【hu】情【xiang】骂【shang】俏【hai】的日常[doge]
27,28,29号请个假哈,30号加更哒
☆、第十九章
姜鸢樱唇微微翘出一个恬淡的弧度,眉宇间的娇媚之色渐渐消退,稳住紊乱气息娇弱道:“这人说来表兄兴许还知晓一二,同礼部侍郎府还有些渊源,如今薛大人虎口脱险,即日前往魏国,恐是府中生了变故竟来投奔于阿鸢……”
薛沉璧听闻姜鸢提及“礼部侍郎府”时顿时凝神细听起来,宫里不比宫外凡事打听都极为不便,要么需得银子买人情同人脉获知消息,要么就会被被各宫的眼线听去了墙脚,连怎么被人盯上怎么死的都不曾知道。前者无非要寻些太监侍卫帮衬,而后者每一步均似踩在刀尖上过活,一个不慎便可粉身碎骨,这一点能从原主瑞玉被那不知名的“魏姑娘”杀人灭口一事中得出教训。薛沉璧眼下又被虎视眈眈的姜鸢在暗中死死盯着,若再想飞蛾扑火分不清轻重去探听薛府的情形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姜鸢拖起茶盏,瓷盏釉色极好,色彩斑斓而不显俗艳,杯身的一丛花海紧紧贴服在顺滑胎釉外,二者相得益彰,浑然天成。杯盏里的茶叶堆积在杯底,碧色茶水寥寥无几,似乎已经凉透,姜鸢凌厉艳丽的双目略过一丝不满,仰头瞟了一眼静候一旁给香炉添香料的薛沉璧,将茶水一股脑倒在金盂里,斥责道:“茶水凉透了都不曾有人进来替换,含玉宫里的侍女怎的这般不用心伺候!表兄你就是性子太过随和才令她们敢消怠糊弄主子,这要是我娘亲,非将她们撵出去受罚,娇惯奴婢太厉害只会令她们蹬鼻子上脸越发不知尊卑!”
姜鸢斥责一番,又似想起什么般,意有所指看向薛沉璧,嗓音婉转如三月的早莺,妩媚又端庄:“玉姑姑,你说本宫的话是也不是?”
薛沉璧置好铜兽香炉的手微微一顿,看着面前缓缓升腾的缭绕烟雾正要答话,却听容庭道:“此事无关她们,本宫与你谈话向来不让人随身侍奉,她们也是奉了本宫的命令,并不是消怠。”
姜鸢面上立即浮起一丝怏怏不快,表兄不曾替什么人说过话,她一个失策被纪瑞玉听去了秘密拿捏住了把柄也就罢了,本想将一劳永逸堵住她的嘴,不料她竟死里逃生活着回来,甚至开口能言。她谋划许久终将容庭身边的红颜知己一一清理尽,她也知晓容庭对待纪瑞玉总有些不同,于是拼了命也要将瑞玉暗中弄走,稳稳拿下含玉宫正妃之位,如今计策还需从头再行清算,处置纪瑞玉绝不能马虎,将她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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