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熙事后架空泽福宫权势,又变相软禁了太后,宣安殿偏殿也改筑成休憩之地,打压手段登峰造极,算是向朝中大臣昭示时移事易,宫中先帝余势皆被彻底清洗。
太后此言着实令薛沉璧生疑,纪太后虽有意令瑞玉嫁与容庭,但因容庭有婚约在前,瑞玉约摸至多也只是侧妃,如今太后将私藏下的先帝印鉴偷偷递与她,一则像是祸水东引保全自己,二则像是交代遗言将正妃之位许与她。她暂且不明太后出自好意抑或包藏祸心,为查出姜鸢之计,薛沉璧决心必须得到那枚印鉴,为防令太后暗生疑窦,她面上做出惊惶茫然的神情,不知所措瞧了太后半晌,才在半是惊讶半是畏惧的神色中惊怯婉拒道:“此事涉及朝堂政事,瑞玉一介婢子不应得知,还望太后收回成命!”
薛沉璧推拒得越是坚决,太后便越发放心,知其不似恭仪那般狼子野心。太后同贞嬷嬷对视一眼,贞嬷嬷立即会意,将匣子用普通锦缎包裹塞入衣袖中,行礼告辞出了泽福宫。
太后苍老右手抚上薛沉璧额间,却幽幽想起她本为庶出,弟弟方出生时娘就难产而死,又不得爹的疼爱,只得与同胞的弟弟相依为命。先帝还是皇子时,身子素来不好又体弱多病,尽管先帝那时已是储君,前途无量,深得祖皇帝之心,京中贵女心高气傲却大都不愿嫁与他为正妃。
贵女们想着,若是嫁给这么一个病秧子冲喜,日后太子恶疾暴毙,她们又未能诞下一男半女为皇家开枝散叶,按祖宗之法须自毙殉葬,实在没必要为了个形同虚设的太子妃束缚了余生。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在肃京中流传甚广,最后甚至到了京中权贵豪族无人敢嫁的境地。
而纪氏此时不得祖皇帝信任,正处在岌岌可危之地,全族的富贵安泰整日悬在刀尖上,随时都会一个不慎落得个满盘皆输粉身碎骨的下场。父亲就将她献了上去,深宫寂寥,她不屑争宠即便最后先帝捱过恶疾坐在九龙宝座上,她还是未得先帝欢心。
自己膝下无子,正逢胞弟病故,先帝因宠妃病故而郁郁寡欢,她索性将瑞玉接进宫里养在自己身边,随后先帝驾崩,临行之际将她唤到龙榻前,泪流满面说着这些年对不住她云云,并将玺印暗自托付与她,说日后容熙不轨,可凭此印将其罢黜。她木然听着,心底毫无波澜,直至新帝登基她隐瞒下这个秘密一心在宫里养着瑞玉。
瑞玉方送入她怀里,还是皱巴巴一团,连眼睛都尚未来得及睁开,如今却长成眉眼标志的大姑娘,一心陪伴在她身侧不愿嫁人,一拖再拖年岁也渐大,她心中怜爱至极,若不是碍着子宸的婚约,早早就将瑞玉赐给他。
与瑞玉截然相反,恭仪生母乃先帝宠妃所出,又是先帝独女,自然不懂何为疾苦,嫁到姜氏后,被狼子野心的姜复挑唆,整日只知觊觎容熙的皇位,这没什么血缘的两个兄妹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恭仪进泽福宫时,瑞玉已近十岁,恭仪起初性子活泼开朗,眉眼弯弯,自己虽不喜她娘,倒也不讨厌她,只是后来她被长公主教导竟生生变成心机深沉之人。宫外再如何传言她疼爱恭仪,那也只是刻意做出来迷惑长公主的戏罢了。
恭仪厌恶瑞玉是她一早就瞧出来的,子宸加派人手看护仍被她钻了空子,甚至勾结魏人意欲将她置于死地。
忽然想起子宸曾经对她透露的一番话,太后眉梢一冷,眼底浮起一抹肃杀之色,脸色越发凝重令人畏惧,她忍下胸口的血腥,缓了口气叹道:“姑母已是强弩之末,保不准哪日就随先帝去了,再避护不得你……姜氏权势滔天,即便姜宽铸成那般大错,陛下也只褫夺薛忖那个喽啰的官职,半分没有削弱丞相府之势,姜鸢又厌恶你,若不寻个踏实的人庇护你,只怕你也不能幸免!”
太后这一段话说得感人肺腑,言辞恳切之极顿时消了薛沉璧一半疑心,太后情绪激愤,因动怒而咳出血,赤血喷溅在锦衾上的白牡丹边,血色触目惊心,如同和白牡丹并蒂怒放的一朱红牡丹。
薛沉璧见此高喊传太医,先前被传唤的太医颠颠跑过来,面容上是历尽沧桑的镇定,薛沉璧由得他上前诊脉,太医须臾提笔写了方子便交由侍女急忙去煎服。
太后昏睡在榻上,几个侍女同她一起照看太后,又忙着替太后换上一床新被。听闻耳旁一声极轻的嗤笑,薛沉璧立刻回头望向那人,身旁立着个容颜艳丽的姑娘,浓眉如绘,正一脸鄙夷嫉恨地瞧她:“听说你是瑞玉?”话音方落还挑着眉毛将薛沉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高声道:“含玉宫的瑞玉姑姑众所周知乃是个心思玲珑的哑女,你回来竟开口能言,难道不是魏人的把戏?”
辛婉面色不善,又故意为之,当下引了泽福宫一众宫人凝神细听。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若不洗脱嫌疑,只怕有人故意拿此做把柄传了出去对她不利,薛沉璧缓缓道:“辛姑娘之意莫非暗指太后和殿下有眼无珠,将一个敌国细作接进宫里?此言你平日当做玩笑话说给太后也就罢了,今日却在太后病重之时说出,未免令人有挑唆陷害之感,辛姑娘若真想替太后分忧,不如多去抄几卷佛经为太后祈福。瑞玉能开口,定是太后诚意感动上苍才有此因缘,辛姑娘莫要疑心太后良苦用心……”
辛婉被她义正言辞堵了一番,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应付。宫人窸窸窣窣的谈论声大多说她一个小门小户的野鸡还敢目中无人羞辱泽福宫的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辛婉闻言羞怒至极恨不得往地缝里钻却也后怕起来,她狠狠剜了薛沉璧一眼,丢下太后夺门而出,宫人权当她是个笑话,陷害不成反将了自己一军,枉太后这般扶持提拔。
薛沉璧告知纪凌今夜需照顾太后,便不回含玉宫,纪凌应诺辞去。
容庭仍在含玉宫里侯着,听闻薛沉璧令纪凌转告的口信,“嗯”了一声合书就寝。纪凌目不转睛看着郁结的主上,不知又是哪里出了差错,惹了他不快。
太后昏睡许久,半夜里才醒转,薛沉璧还需抱紧这尊大佛,不能令太后身体有了闪失。姜鸢那番颇耐人寻味的话,真.相昭然若揭,瑞玉意外撞破姜鸢阴谋,攥住她把柄才招来杀身之祸。为抑止事情败露,姜鸢严防瑞玉伺机告知他人,定会在泽福宫以及瑞玉身边安插眼线监视,一言一行暴露在敌人眼里更要小心翼翼。
太后见宫人在旁也未开口再提先前之事,瞧见面容倦怠脸色苍白的薛沉璧只握紧她的手心疼不已,急忙唤贞嬷嬷引她去偏殿歇息。
在泽福宫宽衣歇下,艾草的苦涩之味在鼻尖蔓延缱绻不绝,薛沉璧辗转反侧半晌。太后向来不问政事,容熙也刻意令京都卫严守朝臣出入泽福宫同太后商榷朝政,在此等清净之地磨蹭许久于正事无用,她决心天亮后去含玉宫借口打探薛府之事。
第二天大亮,薛沉璧靠在迎枕上养神,偏殿里的地龙烧得正旺,火苗在镂空的铜盖中隐隐窜出几寸,银炭噼啪作响,热气蒸腾倒也不觉寒冷。
她方坐起来,守夜的宫女抿着嘴角喜道:“姑娘醒了,奴婢服侍姑娘洗漱罢。”
待漱口净脸后,薛沉璧由宫女引着去前殿用早膳。
太后被贞嬷嬷搀扶着坐在用软垫铺好的靠椅中,薛沉璧正要侍候她用饭,太后淡淡一笑推了她服侍,笑道:“平日你只管用心照顾子宸,此时却怠工窝在哀家殿中,怕是他甚为不习惯。玉儿你用完便赶紧回含玉宫,省得含玉宫再向泽福宫要人。”
此话说得暧昧不堪,一众宫女俱掩嘴低笑,有几个脸皮薄的小宫女甚至红了脸。
薛沉璧心中冷漠道:“……是。”
被太后轰出泽福宫,薛沉璧正想晃荡磨蹭一番才回含玉宫,却见纪凌风姿如松伫立在殿下,也不知是何时来的,满脸露水,连眉毛上都糊了一层霜。
还和身边的侍卫唏嘘感慨她忽然治好口疾一事的纪凌见她出来,颠颠道:“姑姑总算出来,殿下在含玉宫里候姑姑许久,生怕姑姑再遇不测。”
原主果然受容庭倚重,前世她被瑞玉抱住哭了一阵,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一脸茫然竟也就信她同容庭毫无干系。现在身处此境才知瑞玉不仅诓了她,还和容庭那厮勾搭上,这等心机宫女迟早要被姜鸢扒皮抽筋。
纪凌见薛沉璧一脸凝重,以为她心中对殿下愧疚不已,令太监抬起轿辇,扶刀站在一旁叹气道:“姑姑无需自责,殿下本就爱护含玉宫中诸人,姑姑为殿下操持劳心不少,即便他再碍着南阳公主的原因暂且无法脱身,也是记着瑞玉姑姑的好的……”
薛沉璧:“……奴婢自当明白殿下良苦用心。”……良苦用心……我呸!
泽福宫偏僻寂静,走了许久才到含玉宫,薛沉璧被侍女扶下步辇,初初进了正殿忽然听闻交谈声,其中一人声线清冷如泉自然是容庭,另一人的嗓音却隐隐有熟悉意味。
她不管身后宫女侍卫疾步迈入正殿,殿中二人听见声响转过头来,那另外一人漂亮至极的眉眼顿时暴.露在薛沉璧的眼帘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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