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恳,本宫竟不知姐姐一心要害本宫,先是警告本宫,再是意欲告知皇舅舅,今个本宫且把话撂在这里,若你真敢漏嘴一句,本宫定让你生不如死!”姜鸢说到此处已是忍到极致,眼角赤红,眉目间已有决绝之色。
薛沉璧听闻此言,思绪豁然开朗,原来那日她口中的“含玉宫姑姑”竟然是瑞玉。姜鸢因把柄攥在瑞玉手里,免不了受制于她,瑞玉又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急需将此事上报容熙,山穷水尽不过如此。
姜鸢索性决定杀人灭口,那两个魏人口中的“魏姑娘”十有八.九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因果已然分明,姜鸢竟暗中与魏人勾结,也怪不得瑞玉会拼死上禀容熙。
薛沉璧独独想不通姜鸢为何誓要将她置于死地,若说前世是不甘在丞相府里处处受辱,但今生看来却丝毫说不通,薛沉璧将视线幽幽转到她脸上,目光不见畏惧胆怯,她淡淡道:“郡主已然处置了薛家小姐,如今还有什么不满意?奴婢已脱不开干系,可那薛侍郎的姑娘却仍旧蒙在鼓里,她丝毫不知你挖空了心思要对付她。郡主如今手握权势还有什么可忌惮的,姜氏能庇护你,殿下亦是。”
姜鸢面色霎时惨白,历经两世,即使面对下人的羞辱和姜复的横死,她的脸上只有处变不惊的笑意,面对生死从容,面对屠戮也从容,薛沉璧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正欲拂袖去泽福宫,却听姜鸢在她身后微弱道:“本宫恨她,狠她入骨,恨你们所有人。”
只一瞬,姜鸢脸上的脆弱惨白消退得干干净净,她高扬入鬓修眉,嘴角笑意隐隐,如同方才那一刻的惊慌不曾出现过,眸光带笑道:“姐姐这般替本宫忧心,本宫今后自当多多关照姐姐。”
薛沉璧脚步微顿,神色自若行礼告辞,便随公公入了泽福宫。
泽福宫里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滚烫,金兽香炉里香气袅袅,陈设端严肃穆,随侍宫人亦不在多数,满殿不沾染一丝奢靡,徒留下满室寂然。
太后林氏靠在塌上,神色倦怠不堪,闻见窸窣的脚步声才慢慢睁开眼,太后两鬓尽白,面容苍老,应是潜心拜佛久已,林氏的五官都染上淡淡空门气息,唯有眼中郁色久久不散。只在瞧见她时,太后眼眸登时亮了亮,忙不迭就要坐起来,塌边的嬷嬷眼疾手快将她搀起,太后口中急急唤道:“好孩子,快来给姑母瞧瞧……”
☆、第十三章
太后纪氏身旁的贞嬷嬷闻声抬头瞧向轻手轻脚踏入殿中的薛沉璧,面前的姑娘衣衫齐整,唯有脸色略显苍白,瑞玉是太后心心念念的内侄女,幼年就养在宫里,贞嬷嬷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若说恭仪郡主自小被宫中繁琐礼节教养得极好,浑身上下仪态端庄,高不可攀,乃一国贵女的气度。可她碍于自己的身份,平日里对待宫人神情漠然,对太后也仍旧礼貌清疏,不能做那日夜在太后跟前承欢膝下的孙女,瑞玉虽一介孤女,没有家族的庇佑疼惜,但她素来对宫人亲切友善,更心系太后凤体安康,凡是恭仪郡主尚未做到的,瑞玉面面俱到,故而身为太后心腹的贞嬷嬷私心更喜欢温善的瑞玉。
前些日子,瑞玉不知被何人绑了去,太后央陛下在肃京城中全力搜查尚无果,今日好不容易被二殿下寻回来时脸色不好,身子也瘦了一圈。
贞嬷嬷眼底登时蓄满泪水,顾及太后凤体未愈,她强忍心中酸涩,强颜欢笑劝慰太后道:“玉姑娘今个儿总算是被二殿下找回来了,太后可要安心吃药,莫再背着我们偷偷将药倒了……”
转头又对薛沉璧招呼道:“玉姑娘,快些来太后这里!”
薛沉璧不动声色将泽福宫里诸人打量片刻,她孤身走进来,满殿的宫人面上也不见厌恶,举手投足见甚至隐隐能窥出亲近的意味。精神不济的太后斜倚床帐边,面容疲惫倦怠仍强打精神,而她身边穿戴很是严谨贵重的心腹嬷嬷语气亲昵和蔼,如此看来,这原主生前确然性子极好,深受泽福宫上下诸人喜爱。
薛沉璧心中暗自有数,她从善如流轻步疾趋至太后榻前,“扑通”一声铿锵有力跪在林氏足边,抚上林氏瘦削干枯的双手,潸然泪下,泣不成声道:“瑞玉不孝,令太后和嬷嬷夜不能寐,实乃瑞玉之过!”
太后震惊不已,意欲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不可置信地瞧着她,惊道:“玉儿……你……你竟然……”话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
薛沉璧悲喜交加道:“被贼子强灌了毒.药就晕了过去,不知是否是那药汁缘故,醒来竟然能言……”
贞嬷嬷先前便从含玉宫那里得了消息,起初万分不信只觉得荒诞,如今亲眼见了才知苍天有眼,连道几句“我佛慈悲”。
许是原主的意识仍然残存于心,见此情形,薛沉璧的泪水肆流,纪氏哽咽道:“可谓是因祸得福……你爹娘若还……”
话虽如此,太后急急唤来太医替薛沉璧把脉问诊。
太医瞧着眼熟,还是先前在薛府里替她娘亲看诊那位,只是物是人非,他在太医院里春风得意,曾经被他诊过的辛兰却早已逝去。薛沉璧眼底渐渐浮起一丝雾气,顷刻她又将雾气生生憋了回去。神情寡淡瞧着太医娴熟地切脉看诊。
太医令薛沉璧张开口,仔细观察许久,才松了口气道:“无妨,竟似对症下药,以毒攻毒根治了姑娘的口疾。”
太后和贞嬷嬷闻言立即喜上眉梢,待太医拎着医箱匆忙走后,太后慈祥地拢上她发顶,掌心的粗砺触得她额头一阵微痒。纪氏令贞嬷嬷自一旁取过一方小匣子,匣子上用散花绫糊了,还用金粉绘出朵惟妙惟肖的牡丹,纪氏低头看着开得潋滟恣意的牡丹欣慰笑道:“陛下身边今日多了一画得一手好山好水的画师,不想他也极其擅长这些花鸟之物,哀家令他描了朵牡丹用以盛放眼下要赠予你的东西。”
太后亲赐之物,无非是些簪子玉佩的寻常珍宝,薛沉璧并无半点兴趣,但想着若拂了病中之人的好意的确有些无情,又加之原主瑞玉又善良心软,她于是做出一番受宠若惊的疑惑神情问:“太后这是……”
贞嬷嬷使了个眼色,左右宫人在险恶的宫里摸爬滚打多载,皆是心思通透玲珑之人,知晓什么事该当得知,什么事又不应听闻。见太后要同侄女说些体己私话,便一一告退。
贞嬷嬷见满殿之人都被屏退,这才幽幽打开小匣子。匣子霎时清明,明黄平整的丝绢上躺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印,玉印通体洁白无暇,四面曲纹和莲花雷纹交错,印台底还沾染上些许朱砂。
薛沉璧见此心头一震,只一瞬便冷静下来。因眼下身份,她故作震惊惊惶,口中讷讷:“这是……这是……”
太后闭上眼,半躺在玉枕上神态显得有些无力,沉默半晌,薛沉璧以为她不再回答之时,纪氏衰老的五官忽然透出一丝厉色,她恨声道:“此乃先帝玺印,容熙容璇他们绝想不到他们妄求一生的东西竟然在哀家手中!”
薛沉璧:“……”仿佛知道了什么秘密的样子,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太后娘娘,奴婢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纪氏这副身子动了大怒简直是自寻死路,须臾便大口喘气,再说不出来一字,薛沉璧忙接过贞嬷嬷递过来的药汁,一边替纪氏喂一边哭道:“太后莫要如此糟蹋凤体,太后是瑞玉最亲近之人,说了什么自然尽数应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纪氏双目空洞,听她此言勉强道:“玉儿,你亦是姑母最亲近之人,只你遭人毒手,如今被子宸和傅昀救下却不知下次可还有这般运气。哀家人老不中用,保不准哪天便没了,因此现今有些事你必须知晓,在宫里除了子宸,你谁都不能轻信。”
薛沉璧:“……”其实她很想说,宫里她最不信的就是容庭那厮。
心中虽然如此腹诽,薛沉璧面上却不露分毫,看到纪氏那张苍老衰败,生气游离的面容,薛沉璧嘴角微动,眼泪越发汹涌,她紧紧捂住面容,隐忍住酸涩哑声道:“太后洪福齐天,自当安然无恙,怎可自损福泽?”
“恭仪不是好相与的良善之辈,哀家决计不能将她许给子宸。纪氏为两任君主蹉跎一生,再不可这般被人拿捏。容璇的生母乃先帝宠姬,恩宠最盛时,连哀家都不及她一分一毫。子宸的母后纪氏是哀家做主赐给陛下,不想陛下无道,竟冷落纪后宠幸姜妃。”太后似是想起旧事,冷冷嘲讽道:“这宠妻灭妾的行径倒是如出一辙,姜氏之人不是奸佞如姜复就是卑贱如姜妃,恭仪出身姜氏已很有几分毒辣,玉儿,你莫要替她说情,哀家已查出姜氏暗中与魏人勾结,她一个姜氏后人定脱不了干系。枉哀家平日里疼爱有加,她竟然是这般回报哀家回报大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背靠太后好乘凉╮(╯▽╰)╭
停水了……要折腾好久去搬水,22号请假哈,23双更
☆、第十四章
薛沉璧惴惴不安瞥了眼那匣子,觉得人生之事大多变幻莫测,反复无常,其中最无常的莫过于人心。太后出身纪氏,自然对母妃出自纪氏的容庭更为偏疼,容庭前世曾透露一二,容熙大约也是意料至此,尚不及弱冠之年登基为帝,本应由嫡母代为垂帘听政,以示正听,却不想他一早就已谋划权术运筹帷幄,将先帝旧部全数调离泽福宫,若不是太后求情,连满宫的宫人也险些被诛杀殆尽,泽福宫最后也只留下了几个太后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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