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席话,是她在马车上说过的原话,一字也不差。因为卫洛特意把这番话默背了几遍。她准备以后再有人问起自己,便如此回答,这样才能保证跟说给泾陵公子的对得上。
卫洛说得很顺,特顺,可是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因为她清楚的感觉到,头顶上有一道目光冷冷地逼来,灼灼地盯着!那目光令得空气开始凝滞,令得她背心开始冒冷,令得她实在心虚胆战。
不过,卫洛毕竟是卫洛,她硬是撑着把这席话一字不丢地背出来了。纵是声音越来越低。
她背完后,拱得老高的身子向地板上趴了趴——一阵无形的威压沉沉地罩着她,宛有千斤重,她实在不堪重负。
沉默。
安静!
殿内一直没有声响传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然后,那手的中指伸出,勾起她的下巴。
白净修长的手指与她的肌肤相触,当即,卫洛便打了一个哆嗦,她不是冷,她只是,只是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不自在。不对,是很不自在,她的小脸在渐渐发热,她的心又在开始乱跳。
卫洛眨了眨眼,很想开口控诉。不过她当然不敢。
她这时有一种感觉,一种极微妙的感觉。仿佛随着这手指的到来,整个空气中,呼吸中,又开始弥漫着它的主人的气息。便如昨晚一样!
想到这里,卫洛的脸更红了,幸好她脸上的易容物实在涂得厚,只要不红到耳朵尖,压根不会为外人看到。
这时,勾着她下巴的那手指微微用力,逼着她抬起头来。
卫洛抬着头,怔怔地对着泾陵公子黑深如星空的双眼,四目对视时,她咧了咧嘴,嘿嘿一笑。
泾陵公子静静地盯着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直盯得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直到她背心冷汗又开始直冒,他才微启薄唇,淡淡说道:“胆大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这句话,应该怎么反应?
卫洛还没有想明白过来,泾陵公子已经伸出手来。他伸出手,在卫洛的小脸上拍了拍,动作十分轻缓优雅而自然。拍着她黑糊糊的小脸,泾陵公子静静地说道:“随侍。”
说罢,他起榻转身。
卫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大殿,来到广场处的黑暗中时,卫洛的小脸终于苦成了一团:他为什么举止这么诡异?他,他是真的怀疑我了!我可怎么办才好,要不要马上逃出府去?
逃出府不是一个好的想法,不止是她一个人在外面无法生存,也因为她一直没有感觉到泾陵公子的杀意。他纵使对自己起了疑心,却没有恶意。这感觉自她一觉睡醒后,便牢固地占据她的心灵。卫洛不知不觉中,已经不是那么害怕泾陵公子了。真要说怕,她只是怕自己那一阵阵强烈的,不容控制的心跳。
卫洛走在他的身后,天空一轮明月相照,竟在不经意间,把这一高一小,一大一瘦的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完全的重叠,仿佛本来便是一人。看着那重叠的身影,卫洛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分。
春风拂过树丛,吹得树叶簌簌作响了。也不知为什么,本来应该凉爽的春风吹在身上,硬是添了一分燥意,害得她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卫洛舔了舔嘴唇。她垂下眼敛,连跨几步,直到让自己的影子不再与他的重叠了,她才站住脚。
一片树叶悠然落下,它飘到卫洛的脚背上,卫洛小脚一踢,把它甩了开去。这个动作刚做出,前面那人便转过头看向她,他深深地看着,黑幽的双眸深沉似海。
他深深地盯了卫洛一会,并不说话,转头继续前行。
卫洛紧跟在他身后,眼看泾陵公子的寝殿出现在视野中,她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今晚如果他又叫我宽衣,可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回绝才好?
第二卷 晋都新田 第六十八章 卫洛的坦白
泾陵公子缓步跨入寝宫,卫洛略一犹豫,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她站在他身后,低着头,肃手而立。
泾陵公子走到榻前,慢慢坐下,他微微向榻上一靠,挥了挥手,淡淡地说道:“都出去!”
“诺。”
众侍婢整齐应诺,齐刷刷地退了出去。卫洛怔了怔,刚准备提步也出去,便见泾陵公子向她瞟来,她急急地脚步一刹,再次低头肃手而立。
这时,殿内只剩有他与卫洛两人了。
卫洛的心,又不争气地砰砰跳动起来。这心跳声很响,响得卫洛咽了咽口水。她低着头,望着明亮的蜡烛光下,泾陵公子高大巍然,贵气逼人的影子,一个念头突如其来的,十分强烈地涌出心头:我很不对劲!很不对劲!他为什么能给我带来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难道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太帅?不是,卫洛,你动心了!你对这个高高在上,强势而且杀过你的男人动心了!
这个想法沉沉而来,如一盆冷水一般,扑头扑脑的向卫洛淋来,瞬时间令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卫洛并不认为,泾陵公子会是一个好的动心对象!绝对不是!她不能任由这种情绪主宰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心失去控制,绝对不能!
她想到这里,咬了咬牙,向前走出两步,在泾陵公子地盯视中,卫洛慢慢跪倒,以头叩地,朗声说道:“公子,小人有言。”
泾陵公子转眼看向她。
他深沉地盯着她,声音中多了一分温和,“说!”
卫洛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卫洛的心真正的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自持,还有理智聪明。这时候,她下意识忽略的疑问都清楚地浮现脑海,并且,给出了答案。
卫洛以五体投地之势向前一伏,重重一叩,她颤抖着声音说道:“公子,小人有错!”
泾陵公子盯着她,再次温和地说道:“说!”
卫洛再次一叩,她这一叩可用上了三分力道,转眼间额头便铁青了一块。卫洛以头抵地,声音中带上了三分惶恐,“公子,小人易过容的!”
殿顶很高,穹形大殿中飘荡着她这句话,久久还有余音。
卫洛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她在等着泾陵公子的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善!”
善!
他说善!
果然如自己所料,自己易容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看穿了!而且,他的声音很温和,看来,他应该只是看穿了我的易容,不会怀疑到我本是女子吧?就算隐有怀疑,只要没有确定,我就必须撑下去。这一点不能让他知晓了,绝对不能!
泾陵公子盯着她,声音淡淡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笑意,“且上前来。”
“诺。”
卫洛应了一声,以膝就地,慢慢爬到了他身前。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她都是脸带惶恐,十分充分地表达着她的恭敬和不安。
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发,泾陵公子望着她,“细细说来。”
“然。”
卫洛应了一声后,便把声音放低了些,尽量显得十分老实地说道:“禀公子,小人祖上乃是卫人,几世权贵,不过战乱之时,人命贱如草,几经飘零,安于越地。小人出生以来,权贵不再,饱食尚可。然,后逢家变,父死母亡,小人便飘零他乡,幸自幼便多读诗书,又略通易容之法,才保身至今。”
她说这话时,态度十分的诚挚,十分的坦然,完全是掏心掏肺的模样。
卫洛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她能感觉到,泾陵公子正紧紧地盯着她,也不知他到底信是不信?如果,如果他还是大有疑心,那自己便想法子离开吧,不要找借口了,也不要拖延了。自己现在的剑术,勉强亦可自保。再说,很多事你不去做,怎么知道不会成功?也许在这远古落后的时代,自己也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办法。
在卫洛地倾听中,泾陵公子收回了手,他缓缓说道:“卫洛,你最初时,何惧我至斯?”
原来,他一直最在意地是这个问题。
卫洛小脸一白,她发现,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真的不好回答。
按照世情,如卫洛这样的少年,是应该急于想出头的,便如素。可是卫洛却从一开始便对他这样的贵人百般躲避,这是大大的不合常理。
知道泾陵公子有过人之智,卫洛略一犹豫,便不敢拖延的颤声回道:“小人,小人不愿为童男子!”
蓦地,室内空气一凝,那种沉沉的威压又开始凝聚,直压得卫洛的头发麻而重。
不用他开口,卫洛也知道,泾陵公子这是不信。很显然,卫洛这个答案不足以说服他。
卫洛继续急急地说道:“小人虽然颇读诗书,然,生就一副天生女相。曾有相师言:小人若能以剑立世,或能保身长全。若自恃聪明,舞文逞才,终将因相貌而求名不成,反得世人唾骂,令祖宗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