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觉得秦公子口中的人就是素,只有素才符合这些条件!只能是他!卫洛觉得胸口闷闷的,好不难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大脑中纷纷坛坛,一时心乱如麻,隐隐的,她感觉到,素这样做可能是为了快一点强大。可是,可是,哎。
这时,泾陵公子低沉有力的笑声传来,“卑贱之人而已,不值在意。”
他说到这里,懒洋洋地向后面的榻靠了靠。这时,坐在他左侧的一个公子转过头看向泾陵,他对上泾陵公子时冷哼一声,不满地说道:“八弟,昨晚知道你欲杀和姜后,四兄我急急赶至求情,可我堂堂公子开口,那父聪却仿若末闻!四弟真是好能耐,不但属下十万甲士一心相拥,连父侯的臣子也是百计相就,真是好能耐!”
这四公子的语气很不善,说话更是连讽带刺的。说话时,他脸皮跳了跳,发白的薄唇也连连抽动,显得有点神经质。
四公子说到这里,也不等泾陵公子回答,他转眼瞟向众秦使,哼道:“不过八弟可要小心了,和姬乃父侯最爱,和沉势大,八弟为一小儿杀了和姜,只怕后患无穷。”
他那语气,与其是说给泾陵公子听,不如是说给坐在对面的几位秦使听了。
几位秦使相互看了一眼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圆脸酒涡的秦公子。那秦公子却是一笑,他挑眉乐道:“为一小儿杀和姜?敢问那小儿何在?可是绝代佳人?”
四公子一听到‘绝代佳人’四字,便哧地笑出声来。他抚额道:“佳人?黑糊糊似炭,既小且瘦,浑然一灰老鼠也。是了,听闻有人便唤此儿做炭头小儿。”
他说到这里,转眼盯向泾陵公子,对着依然一脸淡笑,自顾自地品着酒水的泾陵公子问道:“炭头小儿何在?八弟何不唤出来与客一观?”
卫洛一直低头倾听着,她早就知道了,从昨晚为了自救表现了一番后,从此后自己便是那破袋而出的钎子,就算她想装成普通的一块顽铁,也不可能了。
看来,泾陵公子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居然早早令人把她传来。
泾陵公子对上四公子紧紧盯视的目光,微微一晒,他右手浑不在意地向后挥了挥,懒懒地叫道:“卫洛?”
“然。”
“上前让诸位公子一观。”
“诺。”
卫洛应声站起,低着头,在众公子的目瞪口呆中走出来。她来到两排榻几的中间,向着左右深深了揖,垂眼朗声说道:“小人便是卫洛,亦是昨晚公子相救的炭头小儿。”
几位公子瞪大了眼,对着她上瞧下瞧,左瞧右瞧。
半晌,那圆脸秦公子首先反应过来,他看向泾陵公子,吃吃地说道:“衍久在秦时,便听闻公子素重人才,凡有才者不论出身,果然如此。只是,此儿何能?”
泾陵公子瞟了一眼卫洛,问道:“卫洛,你有何能?”
我有何能?
卫洛苦恼起来。
她看了一眼场中众公子,四公子是紧盯着她,一脸不善地朝她上下打量,那秦公子也在审视她,表情中略略带着好奇。
卫洛只是略一寻思,便冲着众公子双手一叉,朗声回道:“小儿无能。”
无能?
她居然说自己无能!
一时之间,众公子尽皆愕然,连那几个没有理会她的公子也看向了她,泾陵公子亦略略抬头。
卫洛睁大一双杏眼,朗声说道:“和姜公主狠毒残暴,令得晋为世人所笑,所厌!诛杀此女,一能扬晋侯之公正,二能令天下有识之士归心。料和姬之贵,和沉公之能,也知‘能存大义亲亦可灭’之至理!公子此举上应天意下合人心,与小儿本无干系,又何须小儿有能?”
这一番话,卫洛当真说得掷地有声。她刚一说完,泾陵公子便双掌一合,啪啪两声鼓起掌来。
掌声中,他朝卫洛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善!且退。”
“诺。”
卫洛应声退下,回到原处跪坐好。
泾陵公子转过头,先是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四公子,然后转向秦公子说道:“和姜恶毒,我替父诛之亦是常事。此小事何劳衍公子相问?”
他说到这里,举起手中的酒斟朝众公子一举,笑声疏懒,“夕阳欲下,华辰刚始,诸位,饮胜!”他仰头把斟中酒一喝而尽。
第二卷 晋都新田 第六十六章 泾陵公子的威慑
果然是华辰刚始。
最后一缕残阳开始沉入天际,红透了半边天空的艳色开始洗去,淡去,渐渐的只留下一抹而开的缕缕红丝。
几乎是泾陵公子的声音落地,便是无数火把同时点起。腾腾燃烧的火把光中,一队宫乐者吹笙,弄竽,敲鼓,吹xiao,迤逦而来。
几乎是片刻间,众公子所坐的草地上,已是百点火光同亮,数十舞姬同时翩然而至。
舞姬们穿着类似裙子的袍服,玉腿光裸,脚踝上系着铜铃,随着她们的腰肢扭动,那铃声悠然响起,节奏分明而轻快。
在舞姬们的两侧,是两队手持榻,抬着几,捧着食盒的侍婢,这些侍婢足有上百,如蝴蝶一般穿行而来。
居然这么大的阵势!
众公子面面相觑,同时转头看向泾陵公子。
在他们的愕然注目中,泾陵公子慵懒地站了起来,他没有戴冠,只是以玉束发,随着他这一站起,青丝如云一样披泄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黑发,黑袍,山棱般的五官上带着懒懒的笑。
这一切,竟显得无比的华丽。是的,是华丽,一种天生富贵而衍生的华丽。
泾陵公子手持着四方青樽,脸上浅浅而笑,他目视着众公子,朗朗笑道:“华辰美景,难得有远客相宴。泾陵不才,特备酒宴歌姬凑乐。”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一分,“然,酒和美人又岂能显出我辈风采?太子衍乃秦侯最重之人,我四兄,五兄亦有不凡之才。因此,我特在此广设榻几,相请各位公子相随的贤士食客就坐。今我晋之才识之士,与秦之才识之士,也可一较高低。”
他朗朗笑着,侃侃而谈,众公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的身后坐满了贤士食客,转眼间,刚才小小的宴酒谈笑之所,变成了人声鼎沸地论辩之地。
论辩,是时人的习惯,上至贵公子,下至贱民,人人所好。这天地衍生,大道有一,然,小道却在何方?每一个人都有太多的疑问想弄清楚。他们如同初生的孩童,对天地,对国家,对自身,对具体而微的疾病,习俗,乃至饮食,都充满着好奇和求知欲。他们需要用争辩来确立自己认知的正确与否。
因此,对于论辩几位秦人是一点也不陌生,可泾陵公子居然说也不说一声便自顾地展开,这也末免太目中无人!
秦公子赢衍杏眼微眯,细细地打量着泾陵公子,一种隐隐的不安开始浮现。
如这样的贵公子出行,他们身边的贤士食客是不会少的,每逢宴席也是会跟随的。因此泾陵公子虽然说得很突然,那些食客们却早就在别处安置,一叫便到。
出乎卫洛意外的是,一直到六位秦使和二位公子的贤士食客剑师们都到齐了,泾陵公子属下的食客才缓缓入席。
坐在泾陵公子身后的食客,不过三人!而且,无一人是为世所知的名贤。
众人看着泾陵公子身后,看着那三个食客,他们在发现泾陵公子并没有空的榻几,也就是他那一方并不会再有贤士入席时,脸色都有点不好——这泾陵公子实是目中无人!他突然说是开席论辩,却又只要三个无名之辈参与!这,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泾陵公子依然一脸懒洋洋的,微勾的唇角总是带着笑,可那笑却很淡,似是而非。
他等所有人都入几后,右手一扬,很随意地挥了挥。随着他这个动作一做,甚至不需他开口,穿行不休的歌姬侍婢乐姬,同时停下了动作,再无半点声音传出。
这突然而来的安静,使得秦方六人身后的众食客贤士弄出的响动,特别的刺耳,也特别的没有章法,显出他们的主人没有足够的约束力和威严。
泾陵公子笑了笑,磁性的声音沉沉传响,“诸公,今次宴议,乃破一题。”
他居然说是有题要让大伙讨论,而不是任由各派诸家之人自相争论。
一时之间,食客贤士们也住了嘴,同时抬头看向泾陵公子。这晋八公子泾陵行事太过欺人,一定要把他的气焰压下才妥!所以他们听得很认真,准备通过争论把这口气出了。
泾陵公子低沉的声音继续在响,“这一议,议题如下:若一国地处中原,与某夷狄之国相邻。”他刚说到这里,在场之人人人色变。泾陵公子这话说得太清楚,也太不客气了。地处中原的那一国自是指他晋国,而夷狄之国自是指秦了。秦与西狄相邻,数百年的交往中沾染了很多夷狄人才有的习性,经常被中原正统诸国所轻。而泾陵公子这句话,更是赤裸裸地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