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春不知她又说过他什么话,不过他马上告诉自己不管拥军说过他什么,又能怎样呢?无非说他乡巴佬,土老帽,这样的话他还听少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你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别人要说他也不能堵住别人的话,他只能堵住自己的嘴。
转念又想着难道他是自己愿意生来就当个乡巴佬?投胎前也没谁征求过他的意愿。再说了,同样是人,凭什么乡下人就一定要比镇上人矮一头?
心里这么想着他就想来了脾气,便执拗的不去回拥军的话。拥军不知道就这会功夫他心里已弯弯绕绕转了这许多的念头,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知他是没听进去还是心里对她有气。不管怎样,她把要说的话说了,心里不再内疚,是以也不等他答复就走了。
拥军走到门口,还是回头又丢下一句,“早点歇着吧。”
江有春一直捱到转钟才回屋,春芳她们房间灯已熄,他就着养殖场透来的微光自床下摸出盆子,走来厨房兑好水放在灶台上,弯腰用毛巾掬了一捧水。他刚低下头把毛巾贴到脸上就有脚步声响起,他没在意,继续洗着脸,闭眼用毛巾又掬起第二捧水。待他洗好脸,意外看见灶台边放着一页信纸。他只扫一眼,几行绢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心就狂跳起来。
泼倒洗脸水,江有春一颗心一直跳到养殖场。
他仔细展开信纸,寥寥几行字,春芳为中午的事向他道歉,他却翻来覆去贪焚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退一步
凌晨五点,屠八妹去叫建新起床,建新“唔”了声,嘴里答应着,等屠八妹捅开炭渣炉,再去自家猪圈和养殖场打个转回来,她还四平八稳地睡在床上。
屠八妹这回直接给她掀开被子,“快起来,再磨蹭就耽搁别人事了。”
“哎呀烦人!”建新闭眼扯过被子蒙上头,“我不去了。”
“不去你干嘛答应别人?你这不是讨人家骂?”屠八妹手伸进被子在她肩上掐了一把,“再不起来我泼冷水了。”
建新的磕睡被她掐那一下已掐跑五分,剩下五分让冷水吓跑,屠八妹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江有春在建新起床后他也起来了,开门出来看见屠八妹张嘴喊声“婶”,眉眼都带着笑。屠八妹问他昨夜里做了什么好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本是无意那么一说,他那里倒红了脸,低下头,用铲子接了一铲燃出明火的炭渣去了养殖场。
养殖场靠山那边是排污池,排污池斜后方的山脚下支有两口大铁锅,砌有简易灶炉。山脚下堆有一人高的柴禾垛,上面盖有防雨的油毛毡布。
火燃起后,江有春从养殖场里拖出水管,再和屠八妹一起把他昨天铡好的一筐红薯叶抬出来。那年月还没有精饲料,得按比例在饲料里添加猪草或豆渣等物,而煮猪饲料则是他俩每天凌晨必做的头一件事。
两人手持大木棒一人一口锅搅拌着猪饲料,鼓着泡的猪饲料散发出一股酸涩味,弥漫在清晨的空气中。
屠八妹搅着搅着忽叹了口气,扑鼻的酸涩味让她心里也跟着涩起来,她这哪里是搅的猪食,分明搅的是她苦涩的日子啊!
“婶,你别叹气,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江有春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出言劝慰道。
豆腐房没停业前每天卖不完的豆腐渣都掺在了饲料里。养殖场是他俩合办的,豆腐渣当然不白掺,蚊子腿再少也是肉。一天几十斤豆腐渣,一个月下来那也是笔收入。他知道屠八妹搅着猪食想到了豆腐渣上。
江有春没猜错,但屠八妹心疼的不光是每天那点豆腐渣,豆腐房停业一天那白花花的银子就流失一天。几天前桂桂妈就跟她打过招呼,今天要订几板豆腐,那会她哪里想到几天后会停业呢。
愁死个人!
愁完日子还得继续。
两人忙活到大天亮才坐下来吃早饭。
江有春说:“婶,你在家歇一上午,我去合作社上半天工,你中午吃完喜酒再去替我就是。”
屠八妹还没从情绪低潮中走出,她嘴上应着好,心里想着家里上百头活祖宗供着哪有歇着的命。
江有春到合作社时姜姐正在开门,姜姐说她闲不住就暂替他们看几天店,让他安心打理养殖场的事,再转告屠八妹利用这几天找找门路,争取让豆腐房早天开业。
她一腔热情,江有春也就承了她的情。谢过姜姐他并没有回工农村,他去了田家村,他得回去取几件二八月的衣衫,顺便看下他阿大心情如何。他一路琢磨着想个什么由头说服他阿大,这两家关系僵着总不是个事。
“二哥回来了。”他走进院子,顾冉一看见他,就跟只小燕子似的从堂屋里飞出来,“二哥……”
他一把接住她,高高举起抛了抛,“想二哥不?还学会说咱乡下话了。”
顾冉“咯咯”笑,摇头说,“不想。”
“阿娘呢,去镇上了?”他抱着顾冉进屋没瞧见何婶,江三喜坐在桌前勾着头在捣草药,伤脚搁在木板凳上,见他进来没敢搭话也没敢抬头瞅他。
“嗯,阿娘去卖菜,阿大去地里了,就我和三哥在家。”顾冉搂着江有春脖子说。
江有春放下她,摸摸她脑袋,问她,“你不叫干娘干大了?”
顾冉一本正经地回答他:“阿娘说她就是我亲娘,以前是寄养在我妈家里,我以后都住在家不回去我妈那了。”
“你不想家里的姐姐吗?顾西也不想?”
顾冉看着他,不出声。
“跟三哥在家玩,我去地里找阿大。”
江富海戴顶斗笠蹲在田坎边抽着旱烟,他把斗笠压得低低的,屠八妹把他脸和脖子抓伤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昨儿夜里村长来找他喝酒,道理说了一箩筐他油盐不进,发狠霸着顾冉再不送回屠八妹。
“阿大。”江有春走去刚开口喊他一声,他就卷起旱烟袋,一声不吭背着两手回了家。到家进屋后他摘下斗笠才开口,“你干嘛来了?”
江有春说他回来取几件二八月的衣服。他进去自己屋里捡了几件衣服出来,看眼板着脸的江富海,想想,还是忍不住说:“阿大,你真打算就这样和我婶僵着?那也不是个事啊,我这头还跟她搭伙做着买卖呢。”
江富海蹲在凳子上又在抽旱烟,闻言用鼻子“哼”了声,继而翻起眼皮看眼江有春,说:“那又怎样?如今咱没什么好虚她的。你从前怎么做还怎么做。在她面前给我挺直腰杆,时刻给我记住了,咱是和她合伙做买卖,不是她家长工,用不着看她的脸色吃饭,明白不?”
在江家,江富海的话就是圣旨,他五个儿子没一个敢公然忤逆他,江有春也不例外。他拎上衣服准备回镇上时想起建新说的话,又转身告诉他,“冉妹子她三姐说要找一帮人上门来说理,我跟你说了你心里好有个数。”
“老子不是吓大的!倒看她有多大本事。”
“镇上年轻人不想事的多,要真闹起来,事情搞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咧。与其到时两败俱伤,谁也落不下一个好,倒不如……”江有春观察下他阿大的脸色,顿了会,才又说道:“倒不如现在各退一步,阿大要有什么话,我去跟婶说。”
江富海“吧哒”几口烟,下了凳子,说:“要退也不是不能退,毕竟她只是一妇道人家,可要想我退这一步,须得她敲锣打鼓先上门来给我认个错,赔个礼儿,我才消得了胸中这口恶气。否则,你告诉她,这辈子休想冉儿再回她身边!”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逼债
八十年代那会嫁娶还不兴上馆子包席,都是在自家门前屋后摆酒,女方家中午摆酒宴请街坊亲属及单位领导和同事,男方晚上摆酒。因一对新人的父母双方都住在工农村,关系好的这礼钱还得随双份,中午女方家吃,晚上还得接着在男方家吃。
钱越紧张越来事,屠八妹与两家都有人情往来,她男人过世时两家都随了份子钱,眼下咬着牙也得把人情还上。
顾西放学后她领着顾西去吃酒,在席上看到豆腐,她一下食欲全无。坐在邻桌的余月红无意瞧见她盯着豆腐碗,于是故意拉高声音,把碗往前一递,冲离豆腐碗近的人说,“我尝尝这县城买来的豆腐,看味道怎么样。”
什么东西!屠八妹知道她是冲着自己来的,要不是别人家办喜事她非当场给她难堪。
吃完喜酒她牵着顾西回来时江有春也回来了,他取了衣服又顺道去菜场找他阿娘。原指望何婶能回去劝下他阿大,让屠八妹敲锣打鼓上门赔礼道歉这哪里是退一步,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人。
他把这话说给何婶听时,何婶愤愤说:“你阿大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他从来说一不二,几时听过我的话?那老混账如今越来越没个法度,村长的面子他都敢驳。我而今望着他我都脑壳痛。”
有些话江有春不敢当着江富海说,但在何婶面前可以说,他吓唬何婶,“那你就不怕冉妹子她三姐真带人闹上门去?到时把咱家砸了,我阿大又得罪了村长,到了那一步咱家要找谁给咱做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