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想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一来二去争执起来,何婶进来倒水喝,见他俩争得面红耳赤狠瞪了江有春一眼,又把他叫去外边训斥。
“你跟她一女娃子争什么,显摆你书比她读得多?人家春芳马上要念高中的人,将来是要做大学问的。你婶说就数她最会读书,你在她跟前给我把尾巴夹紧点,听到没?”
“她就是不懂。什么大学问。”江有春不服。
“你懂你懂,多大人了还跟一比你小的女娃娃争,害不害臊?你婶待你不薄,咱两家关系也处得好,别因为你给闹僵了,到时仔细你阿大收拾你。”
“婶是婶,她是她,我是跟她争又不是跟她吵。再说要不是咱家那会穷,我若念完高中……算了,这都是你说的命,但我就是不信命,我就不信乡下人永远被镇上人压着一头!”
江有春进豆腐房后捧起没吃完的饭盒走去一边,春芳不理睬他,他也不理睬春芳。豆腐房下午除去卖豆腐外基本没什么事,通常到中午屠八妹就打发老李头夫妇回家休息去了,只留江有春和傅伢子打扫一下卫生,再把第二天的豆子泡上,他俩一天的工作也就算完成。
“大姐。”那头老五回到家冲去里屋,顾拥军正准备上床睡觉,她拉着拥军手,“大姐,还要不要给刘伯伯和猫耳哥哥送饭,我送饭送上瘾了,要送我现在就去。”
“刘伯伯在上面大医院住院,那儿离大食堂近,他会去食堂打饭。”
老五闻言有些失望,她还想着去问猫耳要点辛苦费呢。
“你不睡午觉就去外面玩,别吵着你二姐她们几个。”
老五撅嘴聋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出去了。
下午上班的卫子拉响后顾拥军就醒了,在豆腐房睡觉的屠八妹也醒了,屠八妹是在梦中被叫卫子声给惊醒的。她坐起,一抹额头,手心上全是汗。这屋背阳很是阴凉,她是让梦给吓的。
屠八妹梦见刘大妈家的屋子里挤满人,顾拥军和猫耳身着绿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被一大群人围着,两人喜气洋洋,她自己也在那群人里,还笑得十分开心。梦里她突然疑惑自己几时同意他们结婚的?怎么还笑得一脸灿烂,她不是应该反对他们的吗?正这么想时,几个穿白制服的公安进来了,然后场景转换,公安追着猫耳跑,顾拥军追着公安跑,她则追着顾拥军跑。她大声喊着公安有枪让顾拥军回来,接着她就看见一名公安掏出枪来对准猫耳后背心,顾拥军尖叫着扑上前。枪响了,她瞪大眼,但见鲜血从顾拥军背心一股股喷出,顾拥军回头冲她伸出只手,“妈,救我,救我……”她抬脚想跑上去,却一脚踩空,于天旋地转间听到卫子响,继而方知自己大白天做了个恶梦。
“婶,醒了。”江有春在清洗浆桶,看见屠八妹过来,他抬头说,“饭热在灶上,另外藕煤球只能烧到这礼拜六,得买了。”
“嗯,我知道。”屠八妹先去后面放藕煤球的棚子打个望,再转来侧门口,见只剩一板多豆腐没卖完,便吩咐春芳,“你先回去,天热喊着点西西和小冉,别让她们跑出去玩,特别是河里面,不许下去。”
春芳走后,屠八妹坐在案板后扒了两口饭,觉得没胃口,她盖上饭盒,回想起那个梦,心里一阵阵发寒。
何婶背着空背篓走来,见她坐在案板后发呆,何婶堆起笑上前打招呼,“他婶,在想什么咧。”
“啊,没想什么,你菜卖完了。”屠八妹嘴角勉强扯出一缕笑。
“刚卖完。”何婶本来就还算能言会道,如今胆子也练出来些,收工一天比一天早。
两人说了会话,何婶见她恹恹的,以为她是这些日子来操心累的,于是告辞而去。
何婶从菜场出来和顾拥军碰个正着。
“婶,回家啊,我捎你一段。”顾拥军用脚尖定住车。
何婶摆手,“不了,我从大供销社往藕煤场那边绕过去,几脚路就到茄子岭,别耽搁你上班,你赶紧走,一会迟到了。”
她坚持走小路顾拥军也就不勉强她,从藕煤场下来正前方是大医院,往右拐上去就到茄子岭。何婶走惯路脚又快,加之走的是小道近路,她从藕煤场下来,一抬头就看到顾拥军蹬着车驶进医院大门。
第六十五章 功败垂成
何婶觉得奇怪,之前看顾拥军不像生病的样子,要说是去医院探望病人也没有空手去探的呀?再说马上就要迟到了,这丫头今天不上班吗?
奇怪归奇怪,何婶琢磨会没琢磨出个名堂也就没放在心上,背着背篓朝茄子岭上面去了。
“客气,一个包子有什么谢的。”
顾拥军人还在走廊上就听到猫耳在病房内和人说话,和猫耳说话的是蔡屠户,他比拥军早来几分钟,他家大丫也在。大丫告诉他自己来送饭时看见二丫和老幺在吃肉包子,是猫耳给他们的。
蔡屠户过来跟猫耳表示感谢,他认得顾拥军,知道她是屠八妹的大女儿。但顾拥军并不认得他,早上他急火火的把二丫送来后因挂念着出摊卖肉,没顾上注意病房里的其他人。顾拥军在他进来后没多久又去上班了,这会顾拥军走来他一眼就认出她。
“刘伯伯,你好点没。”拥军一进病房先问候刘大妈,瞅眼输液瓶,她又问猫耳,“输完这半瓶还有吗?”
猫耳说:“没了,这是今天最后一瓶。”
刘大妈面上稍有点血色了,她拉过拥军的手,“拥军啊,刘伯伯看着你长大的,也一直很喜欢你。猫耳都跟我说了,早上是你和他背着我一路跑来的。刘伯伯对不起你,让你受罪了。”
拥军赶紧说:“刘伯伯,你快别这样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刘大妈摇摇头,抓着她手又晃了晃,“你是个好姑娘,我家猫耳配不上你,你妈反对都是为你好。你就听你妈的话,别让她操心了。”
“拥军就是来看看你,我一会就送她走,你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猫耳不想刺激生病的刘大妈,更不想她再为自己的事烦心伤神,因此哄着她说。
蔡屠户把他们说的话听个一清二楚,敢情屠八妹并不同意老大跟这小伙子好,他倒觉得猫耳人品不错。虽然才接触,但猫耳给他的印象很好,早上他走时曾想托猫耳在大丫来之前暂帮他看护下二丫,因怕人家嫌他是农村人自讨没趣才没敢张那嘴。
做人得知恩图报,在刘大妈输完液猫耳送顾拥军下去时,蔡屠户也留下大丫照顾二丫,自己领着老幺跟在猫耳他们身后下去了。他打算去豆腐房买几两豆腐,顺便在屠八妹跟前替猫耳说几句好话,听不听在屠八妹,说不说则在他的心。
照相馆在厂俱乐部边上,镇上目前就这一家照相馆,相片拍好还得送县城去洗。蔡屠户蹬辆破三轮车载着老幺跟在猫耳和拥军后面,见他俩肩并肩走进照相馆他一下傻掉了。
屠八妹那头还没答应这门婚事,她这大女子就跟人跑来照结婚照,胆也太大了点吧?
蔡屠户不知如何是好,按他想来一个能主动对农村娃儿示好的人,心一定是善的,心善之人,必是个好人;但人家屠八妹不答应想必有她的理由,将心比心,这天下哪有父母不望着儿女幸福,不巴望着儿子讨个好老婆女儿能嫁个好男人的?
“阿大,走咧。”老幺坐在三轮车里,身子往前一拱一拱,催着他快走。
左难右难把个蔡屠户难死了,最后他决定还是告诉屠八妹,婚姻毕竟是女娃儿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且他认为姻缘是三生石上命定的,命里两人要做夫妻他告不告诉屠八妹这两人都能成,但他知情不报他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坎。
蔡屠户把三轮车踩到了豆腐房门外,屠八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见他来,她说,“豆腐刚卖完,你早一脚来都有。”
“我、我不买豆腐也行。那啥,你现在是、是要回去不?”他问。
“我又不是一颗树还能生根长在豆腐房不成。”屠八妹用布袋提着饭盒出来,瞥眼老幺,她皱皱眉,“你小儿子?”她问蔡屠户,不等蔡屠户开口她又说,“看这身衣服脏得,也不说让你家丫头给洗洗。”
她说完自顾走了。
蔡屠户一张脸本就黑红黑红,让她数落一句脸上颜色更重,他讪讪推着三轮车撵上屠八妹。
“大妹子,有个事儿……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那就别说。”屠八妹很干脆的封他口,她昂首阔步向前,或许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呛人,她又安慰性的撂下一句,“都不知该不该说还说什么。”
“不管咋样,我还是觉得该知会你一声。我在医院看到你家老大,她和那叫……”
“你看到的不是我家老大,看错人。”屠八妹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
“没看错,是她,是你家老大,他们刚进了照相馆。”
屠八妹猛然定住,她迅速转过身,蔡屠户让她的反应唬一跳。接着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醒过神,他扭头一看,屠八妹已跟支利箭般射出好远。
照相馆。
朱师傅站在蒙着布的相机边上,右手攥着一个可以操纵快门的小皮球,冲并排坐在背景板前的猫耳和顾拥军喊道:“注意了,看这里、看这里……女同志头往男同志这边再靠靠,对,就这样,不要动,笑一笑。好,嘴角再往上弯一点,不要动,开始照了,一、二……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