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天,今日是自母亲故去后她最开心的一天,阳光正好,风也正好,景致正好,一切都正好。
冷秋正好到处找她不见,高喊:“小姐!”
穗儿那厢答应着:“姑娘,小姐在此呢。”
冷秋抱着个妆奁循声老来,抹着额头的汗水埋怨:“小姐让奴婢好找。”
突然看容高云拈着朵随处可见的朝颜出神,她夺了下来丢在地上道:“小心弄脏手。”
容高云满面桃花纷纷谢落,随即换上满面怒气,拾起朝颜道:“敢对我指手画脚,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丢下冷秋风中凌乱。
第二百零七章 到底是得道的老狐狸
彼时善宝年幼,父亲善喜教她要学会节俭,善宝点头表示明白。
某天善宝见父亲汗流浃背的在熬药,于是拿了把蒲扇过去对父亲道:“你晃晃脑袋。”
善喜不解:“为何?”
善宝道:“你晃动脑袋就省得我摇动蒲扇,这样,蒲扇就可以多用些年。”
善喜:“……”
善宝又道:“就像我师父经常说我师母人老珠黄,我觉着这都怪他,是他把我师娘使用过度,我师娘才人老珠黄了。”
善喜:“……”
随后脸火烧火燎,这丫头都是乌七八糟的书看多了。
其实善宝的意思是,师父经常指使师母做这样做那样,师母是操劳过度。
此时善宝学着父亲的样子,告诉李青昭和锦瑟要学会节俭,虽然祖家富有,但也必须撙节用度,她说着瞄了眼李青昭,李青昭正趴在桌子上大口吃着用凉水湃过的瓜果,而锦瑟,一块接一块的拾掇她吃剩下的瓜果皮,每个果子只吃一两口便丢掉,实在浪费。
李青昭答应着:“我正在节俭。”
善宝莫名其妙:“你把我的锦瑟的阿珂的阿玖的含笑的含羞的阿钿的阿萝的果子都吃了,这也算节俭?”
李青昭道:“对啊,我吃了,就省得你们磨牙齿了,这样你们的牙齿就可以少残损几年。”
善宝咳咳咳,掉头去美人榻上静静的躺着。
连着几天的酷热,这一天终于来了场大雨,短短一会子,便将闷热的气息涤荡而空,隔着蛟绡纱能嗅到泥土清新的味道。
李青昭打着饱嗝过来推她:“表妹,你说含羞新来,今晚要摆个席面给她接风的。”
含羞即是蔷薇,因针线上好,善宝便把她从上房要了来,然后按例改了名字,如今祖百寿没了,上房有名无实,明珠产子被抬为盛姨娘后住进了别处,上房徒留一干丫头,善宝便将这些丫头化整为零,分散到各处,她只要了含羞,个中有另外一个因由,她想查明祖百寿到底是怎么死的,不仅仅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还有让害死祖百寿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这是生存规则,对于畜生,她不出手,只能挨打。
听说要给自己摆席面,含羞屈膝谢过善宝。
李青昭接着对善宝道:“你快起来告诉厨子多买几只烧鸡。”
善宝摇头:“我不能动,我静静躺着这身衣裳至少可以多穿三年,节俭你懂么。”
一干丫头们笑弯了腰。
李青昭忙致歉:“你快起来张罗,明儿我的果子都给你们吃,总可以了罢。”
善宝由她拖着坐起:“好了,不闹了,说点正事,今晚给含羞摆酒,是不是需要请些什么人来,比如含羞以前的那些姊妹。”
众人望去含羞,她道:“同奴婢交好的,也就属芙蓉了,她被拨给了乔姨娘,不知乔姨娘今晚肯不肯放她出来,另外还有小菊,她被大奶奶拨给管家老郝了,也不知能不能出来。”
善宝替她筹谋道:“乔姨娘那是个好性子,芙蓉不难出来,小菊我让人去直接找老郝,他不会不给我面子。”
如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含羞屈膝谢过,一张脸笑的明媚。
善宝环顾面前的婢女们,个个如花似玉,说来这些个俊俏的丫头,姨娘们不肯要,少爷们不敢要,唯有一股脑的塞给她,她也乐得每天面对这些美人,美人如同美景,可以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呢。
接下来就要安排席面的菜式,含羞一直说不在乎那些,但善宝想哄她开心,就不想含糊,带着李青昭往厨房而去,她要亲自吩咐厨子该准备什么吃食。
雨后,从廊上一直到庭内,被冲刷得纤尘不染,这个节气绿树多于红花,善宝一路走一路见绿色迤逦而去,心内的焦躁便慢慢被这绿色安抚,希望祖公略安然无恙的尽快回来。
李青昭身子重,走路声音就大,啪啪的踩着青砖缝隙里残存的积水,想起一事,问善宝:“老郝已经残了不中用了,换了别家,早赶出门去,你非但留着,还派人伺候,是不是有点抬举他了。”
善宝狡黠一笑,看穿着杏红衣裙的李青昭在满眼绿色中过于醒目,抬手勾起她腰间的宫绦,上面的络子打的粗陋,且是大红色,配上官绿的宫绦非常扎眼,这个表姐就喜欢花枝招展,她说自己姿色平平,若不是这样打扮很难引起别人的注目,善宝其实很想告诉她,她一个人占三个人的地方,存在感明显,怎会不引人注目呢。
放下宫绦,善宝随手折了枚叶子插在李青昭发髻,李青昭刚想打掉,善宝道:“绿叶配红花,相得益彰。”
李青昭就喜滋滋的接受了。
针对她方才的问题,善宝道:“祖百寿没了,老郝偏偏这个时候抱病,分明是耍心机,他是觉着身后少了祖百寿这个靠山,怕日后不好行事,而祖家现在名义上是我当家,他更觉着我靠不住,也不想掺和我与那些人的争斗中,到底是得道的老狐狸。”
李青昭听她这一分析,登时恼怒:“那你还拨个丫头给他使?”
善宝嘘了声,示意她说话声音过大,继而道:“我还用得到他,所以不能冷了感情,一个丫头,祖家多着。”
姊妹两个边说边走,去厨房安排好晚上的席面,善宝就回了抱厦,甫一进门,却听含羞在对锦瑟说:“乔姨娘不肯放芙蓉出来。”言语中是满满的失望。
“我去看看。”
善宝突然开腔,唬了含羞一跳,回头屈膝一福道:“奴婢这档子的小事,不敢牢大奶奶您费心。”
善宝说着也不歇息,协李青昭往乔姨娘房里而来,锦瑟招手又喊了阿珂阿玖,三人随之在后,到乔姨娘住处时,于二门处命丫头小鸢进去通禀,不多时小鸢回道:“咱们夫人请大奶奶旁边的琴房说话。”
善宝这才仔细看了看乔姨娘的院子,到底是祖百寿宠爱的妾侍,建制与其他几个姨娘不同,因乔姨娘喜欢抚琴,所以祖百寿特特给她盖了间琴房,就在院子东南角,琴房外花木葱茏,真是个好所在。
善宝带着一干人去了琴房,没等到门口,耳听琴声如淙淙流水漫溢出来,伴着琴声的,是乔姨娘的歌声:“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善宝兀然住了脚步,暗想祖百寿没了,乔姨娘这番心思,唱给谁听的呢?
第二百零八章 她的孩子,我不觉得是我的
琴房的门帘子极其别致,是一块块小竹片子串成,与门两厢的花草相映成趣,没等进门,即感受到屋主人清雅的风韵。
小鸢为善宝打起帘子,细碎的声音悦耳,而乔姨娘并没有停下抚琴,只淡淡道:“大奶奶请坐。”
小鸢为善宝搬了张鼓凳,善宝却没坐,听乔姨娘自顾自的弹着,彼此不算知音,善宝亦能听出琴声里的含义,那是“寂寞空庭春欲晚、雨打梨花不开门”的春闺愁怨,且善宝肯定,乔姨娘这番心思不是付诸祖百寿的,至于是谁,天知地知乔姨娘知善宝知。
一阙歌罢,乔姨娘终于按下琴弦,莲步轻移到善宝面前,也不见礼,把一腔子的清高做到死不改悔的执拗,还附上一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话:“妾身没有过人的姿色,只能求过人的琴艺,而大多倾城绝色仗着容颜娇美,也就在琴棋书画上面疏忽,却不知色衰容易爱驰。”
善宝本对她没什么成见,却受不了她现下的乔张做致,拔腿走到琴旁,手指勾住一根琴弦用力,嘣!琴弦断了。
乔姨娘微微一惊:“大奶奶这是?”
善宝并无回答,而是往琴凳上坐了,问:“此琴还能弹否?”
乔姨娘不知其用意,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不能。”
善宝哦了声,将纤纤玉指按住完好的琴弦,一壁弹一壁道:“倾城绝色,上天赋予,琴棋书画,自我修习,有些人是擅于卖弄,有些人是刻意内敛,姨娘怎知倾城绝色就无才无德呢。”
一曲耳熟能详的《花好月圆》从善宝指间缓缓流出,因少了根弦,便多了些修改,这又是善宝的随机应变,只是懂音律的乔姨娘和锦瑟知道,其他婢女只觉善宝的琴声比乔姨娘的琴声多了些欢快,情绪受到感染,个个面含微笑。
而乔姨娘已经惊愕到呆呆伫立,善小娘怎么懂抚琴的?没听说她懂。
继而后悔,自己这是自取其辱了。
琴声戛然而止,善宝本就不是来卖弄的,离了琴凳对乔姨娘道:“弄坏了你的琴,回头去账上支取相应的银两,算是我给你的赔偿,芙蓉呢,我瞧你房里丫头多的紧,人浮于事,芙蓉我另拨到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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