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其晗见赵青河以这等理由拒绝,语气颇不以为然,“名家也从师学艺,无不自摹画开始。夏姑娘天赋惊人,又十分勤勉,自然渐入佳境水到渠成,只需慧眼之人推她一把。”
赵青河心想,要不是夏苏的秘密多,吴其晗这么不在意她的女儿身,如此惜才且愿意力捧她的伯乐,实属难能可贵。
“承蒙二爷青眼,容我回去与苏娘商量,这事主要还得看她的意愿。”他就更不小看女子了。
赵青河起身告辞,吴其晗从兴哥手中接过两个蓝锦宝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给你和夏姑娘拜个早年。”
赵青河也懂这套,让大驴将自家准备的礼物拿来,亲手送上,“愧受愧受,我这才是小小意思,来年还请二爷多多关照我们兄妹。”
兴哥儿看着赵青河走得不见人影了,转身就很积极,“二爷,小的给您打开?”
吴其晗倒没有太大期待,“他家勉力支撑,你兴哥儿的家财还比他富余得多,有何让你眼亮的?”
兴哥儿边说边掀了礼盒盖,“要是别家,我也不这样,他家不是有夏姑娘——”眼睛拐入,惊奇啊了一声,又很高兴,“画里有我。”
那是一座四片儿玻璃小屏风,玻璃夹着洒金纸的小画,四片拼一卷,画得是雨湖堤岸的舫船和万灯下的园林,舫是吴其晗的画船,夜色园林则是墨古斋,细腻的工笔勾船和灯景,粗放的画风只用来描绘雨和夜韵,由远拉近,顿然身临其境之感。
船上立着几人,其中一个穿雨蓑戴斗笠,拎着一盏大灯。尽管画小人更小,却同兴哥儿的动态有七八分像。怪不得兴哥儿一眼认出。
画无落款,无印章,吴其晗看书赏画的阅历何其丰富,知道这画定然是夏苏亲笔绘制。
工笔最难说才气,只要下苦功,必有收获,而寥寥几笔雨色夜气却是这画卷的点睛之处。
唐宋的画风,江南的狂狷,夏苏仿了文征明的笔法,模出来的画。
赵青河没说错,夏苏的才能受限于临摹。
“夏姑娘为何不落款?”兴哥儿判断为好画。
吴其晗不语。
不论不落款的原因为何,画是夏苏所摹,屏风却是赵青河的心思,两人配合无间,一份小小意思胜过他用钱买来的贵重,且又一回证明赵青河对夏苏的守护之情,而非轻视女子才华。
“兴哥儿,你说二爷我若求娶夏姑娘,可有胜算么?”一脚踏上车辕,吴其晗突然打破沉默。
兴哥儿张大了嘴。
吴其晗失笑,赏这小子一颗毛栗子,“我以为你最机灵,对爷的心思无所不知。”
兴哥儿揉着脑袋,“不是,二爷对夏姑娘用心,我当然早看出来啦。吓煞我的是,一,您居然有娶她为妻的念头,二,您居然还没有把握。”
吴其晗二十有三,少年起就经商,温文儒雅的君子,不说到处留情,谈得来的红颜知己也有几个。
当然,那些都不是能当吴家二少奶奶的。
“谁不知道二爷眼高于顶。这几年太太给您看了多少好姑娘,您一个不要,夏姑娘嘛——”兴哥儿嘿嘿笑两声,“我说实话您可别揍我,姑娘是好姑娘,但家世也太寒碜了,恐怕太太不肯点头。”
“照你的意思,只要我娘同意,这婚事定然能成?”吴其晗没揍他,一时兴起的念头让这些日子辗转的心情有些沉淀。
“那还用说?青河少爷很能干,将来也可能有大出息,但如今家底家世摆在那儿,同您攀上亲,就跟鲤鱼跳了龙门差不多。”兴哥儿持着公允的态度。
吴其晗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就以你的话为准,若是我娘同意,我仍娶不成夏姑娘,你就跳到西湖里去,捞一条能跳过龙门的鲤鱼给我吧。”
兴哥儿再度张大嘴,不担心自己跳西湖,而是他家二爷当真想娶夏姑娘!
赵青河一回家,也让大驴负责拆看年礼。
他走到夏苏屋外瞧一眼,不见亮光,心想她真是越夜越自在,竟比他还晚归。
踱回自己的屋,大驴就冲他咧嘴笑。
“吴二爷偏心得很,送你一对没大用处的瓷瓶,却送苏娘一串手珠,珍珠又圆又亮,一看就知道很贵。”
赵青河看去,写着夏苏名的礼盒之中,果真嵌了十颗珍珠,不见得多大,胜在颗颗圆。
而且吴其晗显然考虑到送姑娘家的礼物要小心产生歧义,所以仅仅看似是手珠,其实却没有串线,就是一盒珍珠而已。
“不过,真是太好了,苏娘本来就没几件像样首饰,有了这些珍珠,可做一副好头面,去赵府里吃年夜饭也不会让人瞧不起。”大驴一下子高兴起来。
头面?那不正中吴其晗的心思?送的是珠子,打成首饰,就见珠如见人,不上心都难。
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赵青河眯了眯眼,忽然抬起眉梢,嘴角两边笑翘,“大驴,你到厨房把磨舂拿来。”
“哪个磨舂?”大驴愣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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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片 珍珠粉好
“老婶用来磨香料,那个小石头疙瘩。”赵青河夹起一颗珍珠在灯下照,又吹熄了灯。
大驴本来已走到屋门口,因突如其来的黑暗好奇回头,“少爷,灯怎么熄了?”
“我看看这珠子是不是夜明珠。”黑漆漆的屋,诡沉沉的笑。
大驴完全不知自家少爷想什么,还跟着笑哈哈,“吴二爷再大方,也不能送一盒夜明珠吧?那得值多少银子。”
“不是就好。”一二百两的东西,赵青河自认还浪费得起。
大驴将磨子放在桌上,看赵青河把手里那颗珍珠丢进磨子,仍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然后眼睁睁见他拿起石舂用力搅下去,嘎嘣,嘎吱,咔咔咔——
珍珠裂了,碎了,成粉末了。
“我的娘!”大驴昂叫一声,单脚跳到一边,手臂抬高遮住眼,简直吓煞,目不忍睹。
赵青河眉冷峭,眼眯笑,“谁踩你尾巴了?”
“少爷!”还不是他踩得吗?
大驴放下手臂,哭丧着脸,难以置信赵青河的行为,“这可是质地上乘的珍珠啊!”
“你不知道了吧?珍珠磨成粉,对女子是最好的养颜护肤之物,再说,又是现成的,一文钱都不用多花。不像头面首饰这些,还得另外付加工费和材料费。”
赵青河大手灵活,一气拾了四颗丢入,噼哩啪啦浑搅浑敲,圆润的珠子变成了凄惨的粉状,在用来搅食材的磨子里,看上去和糯米粉一般无二。
珍珠粉?
珍珠粉!
珍珠粉——
大驴觉得自己要是女的,一定会被少爷活生生气吐血。
“苏娘受伤之后脸色一直发黑,我正愁买不起贵重的补药,吴二爷真是送来及时雨。”另一半珠子下磨,咔咔咔咔,完全不手抖,甚至可以说神情欢畅。
还是消耗品好啊,用完就算,没有心理压力。
“吴二爷送什么了?”夏苏出现在光里,拾阶而上,微微偏着头,看到石舂,再看到赵青河舂冲的动作,“吃的东西?”
她才问完,一颗珍珠撞出石磨,骨碌骨碌滚过来,在绣花鞋前停下。
大驴心想,这是死不甘心,找正主救命去的。
只是赵青河面不改色,“妹妹来得正好,你有干净的粉盒子么?二爷送你十颗珠子,我帮你捣成了粉,给你养颜美白。”
“……”夏苏张了一半的嘴又合上,低头看了片刻,弯腰拾起那颗珠子,折身走入边廊。
大驴以为夏苏和自己的心情一样,不由幸灾乐祸,“哈,少爷,你惹苏娘生气了,上乘的圆珍珠用来磨粉,简直败家啊。”
空空空——空空空——桌子直颤,粉末多到粘不住,落在磨底,惨白无光。
夏苏却又来了,在桌上放两只浅圆的瓷粉盒,对赵青河道,“分成两份,我不用,给老婶和乔婶子。”
纤指一松,那颗逃出生天的珍珠掉回去。
赵青河眼明手快,对准一敲,嘎崩脆。
十颗珍珠,只剩“骨灰”。
大驴哀嚎,想不到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
“苏娘,你知不知道这些珍珠很贵啊?”家里现在虽穷,夫人还活着的时候,也是有不少好东西的,“拿到当铺都比珍珠粉值钱。”
“吴二爷精心挑的礼,怎么能送当铺?”磨成粉还不算,要出精细上好的粉,赵青河继续摧残,挫骨还要扬灰。
夏苏道声不错,“珠子虽好,作成首饰要花钱,简单串成手珠也不妥当,好似收人信物一般。磨成粉好,用了吃了就没了,既尊重他人的心意,又很实在。”
赵青河向大驴挑高了眉,夏苏对珍珠的满不在乎,令他的心情得意又愉快。
大驴以前所未有的稀奇目光看着他们,暗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个打死也不能站一块儿的冤家对头,此时统一了心思,说话跟双档说书似得,他怎么还说得过?脑袋一耷拉,回自己屋睡觉去。
赵青河把珍珠粉分成两份装好,“刘家的恒宝堂近来高价收精仿的画,我可否猜是冲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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