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个孩子,他发誓,会舍命相护,再不辜负。
老太爷哼了哼。
大儿跟他说青河是他亲孙子的时候,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大儿当年背着家里成亲,他就对那个孤女很不满意,直接写信让儿子休妻,结果儿子干脆不回苏州了,在京师附近安家落户。
后来经老太太相劝,他们夫妻俩北上,私下见过儿媳,严辞冷令让她离开,又以银子相诱,甚至威胁要告官,使婚姻无效。
当时未能拆散两人,他便断绝儿子所有银钱支持,两人却能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平静。
直到半年后,儿子得了重病,那女子修书一封请他救命,不声不响离去,这才令儿子心死归家来,并在病愈之后,娶了他亲自选的女子为妻。
老太爷以为从此往事尘封,谁知安定二十多年后,大儿子再一回不孝,仍与那女子有关。
两年前来投奔大儿子的年轻人赵青河,居然是大儿子的亲骨肉,也是他的亲孙子。
当年为了让大儿子心甘情愿娶新妇,不得不承认常宛秀赵家长媳的身份,而知情后的荀氏不但愿嫁,并为平妻,这一点令老太爷十分欣慰,故而总对这个儿媳妇要偏心些。
“你也一大把年纪的人,在外为人师表,在家有贤妻孝儿,别因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子毁了。”老太爷道。
“青河是我儿子。”赵峰一字一顿,“父亲欠我和宛秀的,我不会再怨半分,只要您接纳青河。”
老太爷再哼了哼。
这么多年过去,要说老太爷半点不内疚,那是自欺欺人,尤其看到大儿子与荀氏的客客气气,年纪近半百仍独居。说赵青河不知从哪儿来,也只是自己跟自己怄气,照夫人的说法,赵青河的长相不像大儿子,反而更像他。
不管老太爷对常宛秀有多少不满,她品性高洁,确实不是那种满口撒谎心思歹毒的人。大儿子那场病,花费甚巨,治了整整一年,若非常宛秀当机立断,大儿绝无生机。
赵青河是赵家子孙,老太爷内心毫不怀疑。
只是,这个亲孙儿和他恐怕很难生得出亲近。因为他,赵青河才没有父亲;因为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世道还因此更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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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片 酒肉无价
赵老太爷都明白,而到了他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哄孙子,只能硬碰硬,端着大家长的架子。
赵峰怎能不清楚父亲的脾气,看似自己赢了,也是父亲让他赢的,如此已是很好。如今他只要让青河回心转意,承认他这个亲爹,给他机会补偿这些年的缺席。
“他跟他的义妹是怎么回事?”对于兄妹俩旁若无人走了的这件事,老太爷也有很大意见,“你确定他喜欢岑家女娘么?”
赵峰身形微顿,“我已打听得很清楚,早先青河担当护院之时,就对岑姑娘十分用心,如今暂时记不起从前事,才有些生分。两人要是能多多相处,青河应该还是会喜欢的,今后恢复记忆就更不必说了。至于他同夏姑娘,只是兄妹之情,不过两人身旁无长辈,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我同夫人商量过,夏姑娘就由她帮忙教着些。”
“罢了,你的儿子由你操心,他要是惹出大麻烦,我照样揍他。”老太爷终于缓和了脸色。
赵峰虽求得老爷子认孙,直到今日听父亲宣布青河的身世,方才定下心来,便是父亲发发牢骚,也全不在意,走出父亲的屋,心情颇好。
荀氏在屋外等,看丈夫的神情就知他心情,也安了心,静静跟在他身后。
两人这样一前一后,要走到一同老去,有爱无爱都是伴。
而此时,苏州城郊某处宅子的后树林中,赵青河正在刨土,一边认命一边哀怨,“妹妹说请我喝酒,我还很感动,想妹妹兜财手里掉银子,一定铭记一辈子。可你改主意就改吧,怎生让我刨土?”更郁闷的是,他不知自己是这么好的哥哥,对妹妹的话言听计从。
夏苏侧头歪想,说得仍慢,“杀人灭口,自掘坟墓。”
赵青河哈笑,“妹妹下次威胁谁,要么语速快一些,要么语调狠一些,如此慢条斯理,什么恶意都发散掉了,等同说笑。”
咔——小铲子敲到一样硬物,他双手扫去土尘,愕然见一只大坛瓦盖。
“差不多了,你把盖子打开。”夏苏走到马车上,拎来两个酒坛。
酒香扑鼻。
大坛子里全是酒!
赵青河反应过来了,怪不得放铲子的包袱里酒斗竹勺一应俱全。
“你埋的?”为什么?怕她嗜酒的毛病暴露?但她从来都不怕他,在家也正大光明取酒饮。
赵青河觉得这姑娘很神奇,明明看她胆小可怜,时不时就显足冒险精神。
夏苏往树林外的宅墙瞥一眼,“那家老爷埋的。他虽开着酒庄,他夫人小气,不让他随意取庄里的贵酒喝,他就半夜趁他夫人睡着,拿了钥匙,溜到柜台换酒。”
“换酒?”密辛啊密辛。
“就是把当天开了坛的好酒取些出来,兑了普通酒进去,再把好酒倒进这只大坛子里。那位老爷就爱喝一种酒,非最好的竹叶青不偷。”夜里的见闻,是平常人无法体会的,似见不得光,却精彩纷呈。
“你怎么发现的?”太有趣。
“酒庄大堂里有巨幅骏马图,笔法十分拙劣,我有空暇时会来补一补,而那位老爷半夜起来得挺勤快,三回碰上两回。”相比之下,她的夜生活属于“循规蹈矩,安于本份”。
“补画?”她这是技痒,还是捣乱?
“嗯。”夜很长,要找点事情做。
“他家给钱你?”大年夜里,他挖掘出她的新趣味,为何感觉热血沸腾?难道是因为发现她越来越和自己志趣相投?
“没有,就是看不过眼。”画烂到心里一直惦记,忍不住提笔。
“不是因为有好酒可偷?”他很怀疑动机不纯粹。
“后来会带一葫芦走,算不得偷,总不能白给他家改画。”她想了想,觉得最好说得更清白,“我十分节制,且又不常来,上回已是半年前了。”
赵青河大笑无声,她是做坏事不知错的纯良姑娘,他很愿意当她的同伙。
舀满两坛子酒,将土填回去,踩实,盖上树叶,再把铲子等等放进原本的树洞里,跳上车,赵青河问夏苏去哪儿。
“弄些下酒菜。”夏苏指了个方向。
赵青河已知夏苏的兜财模式,“又不用花钱?”
“真正的好东西,花多少钱都买不到。”心意,是无可估价的。
如那位员外藏酒的心意,如大小画匠倾注于笔尖的心意,读得懂,珍之惜之,真正的价值才有可能实现。
冬夜漫寒,老马拉老车,悠哉行上荒道,赵青河已不意外周遭的偏寂。
夜行走剑偏锋去,习惯出没黑暗的人,当然越荒越静越好。
渐渐,被沉云盖去星辉的夜空下,飘摇微弱一点亮延描出一座小庙轮廓。
“把马车藏好,将褡袋背着。”离小庙还有好一段路,夏苏却道。
今晚本该是他最大,无奈沦落为小弟兼车夫,赵青河一切照好妹妹的吩咐,然后随她悄声无息奔至庙前。
不是庙,是祠。
“狐仙祠?”他不意外荒凉,却意外这块破门匾,不由低声道,“弄酒的地方好歹是酒庄,那妹妹打算请狐仙给咱们做下酒菜?”
小祠很破,正屋一半没了顶,另一半没前墙,但祠堂里仅有的一盏油灯却半满,一张砖头掂起来的木板矮案前竖着块石碑,上刻“千尾狐真上仙大人坐升石”。旁边有一间更小的木屋,比赵府柴房还小,板门紧闭。
夏苏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赵青河噤声,又将他推到石碑后面的阴影里,自己却卷长一块破布,在祠堂里甩出动静,随后走到赵青河身旁,与他一起隐在暗处。
赵青河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脑力今晚全然不够用,不知夏苏搞什么名堂。
不一会儿,正屋外却跑进一个小姑娘,约摸十三四岁,裹一身补丁长袄,眼睛转得滴溜溜的,神情又敬又畏,一手放一只木盆在板案上。一盆炒花生,一盆干脯肉。接着,她跪得扑通响,连磕仨头,一串咕哝让赵青河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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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们,第二更哦。
☆、第81片 狐真小仙
“狐真大人,我以为您明天来哪,还好我把供品都准备好了,您慢用,用过之后就不要再跟我打招呼啦,我明天一早还要摆摊子,睡不好就眼圈黑,别人以为我一脸晦气,不会找我算命啊。”小姑娘拜了拜,不敢多看的样子,哧溜跑出去,又探头进来,“狐真大人,今晚或明晚要下大雪,您回去时小心云滑啊。”
赵青河听到合门的声音,原来小姑娘住隔壁那间小屋子。再看夏苏,她慢条斯理,不知从哪儿变出两只布袋子,将案上的供品倒进去。
夏苏见他盯着她眼皮子不眨,自觉解释,“炒花生,干脯肉,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一绝。”
下酒菜就是这么来的。
以为是扮狐仙装大神骗吃的,赵青河却见夏苏将他搬来的鼓鼓褡袋挪到板案前。他心里微动,是了,她不曾平白无故取用他人的东西,一直以她的价值观衡量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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