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娘笑道,“果子酒也会醉人,夏姐姐可别贪甜。”
夏苏回道,“我酒量尚可,饮甜酒如同饮水,不碍事。”
赵九娘就由得她去。
二太太突然抬了声量,“今年我娘家给姑娘们送来年礼,本该明日给,可我明日一早要陪老太太去庙里上香,老太太允我今日分了姑娘们,如何?”
老太太看看大儿媳,后者始终神情温和,便笑,“有礼拿,还分时候么?让我瞧瞧你娘家送来什么好东西,你急来显摆。”
二太太招手,两个丫头各捧桃木盘上来,盘中放着一只只晶莹玉透的镯子。
“我弟弟放了州官,那里的玉质奇美,匠人精工巧技,就特制二十对镯子,送来一半与我。价值自然比不得上等玉,玉质却是比得的。我房里的姑娘们一人一对,还有七对,我刚才数了数,正够席上其他姑娘们一人一只。老太太,我偏心眼了,您可别说我小气。”
夏苏听着,二太太真会做人。
赵九娘却撇了撇嘴,“八娘和十五娘两人凑得出一对都算好的。”
夏苏顺赵九娘的眼看去,见二房里的两位庶出姑娘垂着眼,面无表情,想赵九娘应该没说错。
相比之下,大太太简直就是菩萨了。
丫头们托着木盘,从老太太那桌开始转。岑雪敏头一个拿到,立刻给老太太瞧了。老太太赞玉质美,虽非名玉,却绝不劣,而绕玉的金镂梅花丝,当真细巧别致,工艺非凡。
木盘转到赵九娘这儿,原来不是随便挑,镯子下面写了姑娘们的名。她那只却非金镂梅花,而是接了一段银管,银管上雕草,手艺不错,却不至于非凡。
夏苏顺便看了一眼盘中其他的镯子,每只都有银段,样式各有别致。
她懂画,不懂金玉,看过就算,不知玉镯贵在磨圆完整,这种用金银镶接的工艺,多因玉断,而断玉的玉质再好,也不值钱。
二太太送得出手,各房各家多收得喜气洋洋,不是事先通过气,就是猜得到这司马昭之心。
二太太要送岑雪敏好东西,不想人家不收,就借人人有份的名目,同时暗示其他人,别压过她的心思去。
可惜,那位直肠子的六太太不明所以,看了她女儿十娘的那只,居然问哪有金镂梅花。
岑雪敏好像突然明白二太太偏心,脸上淡淡泛起红晕。
二太太却恼六太太愚蠢,又不能说你家闺女是顺便,眼珠子拐到连断玉镯子都没份拿的夏苏身上,决定转移话题。
“苏娘啊,我不知今晚你也会来,故而漏了你的。不如这样,我封个红包,连同本来说好的诊金药费,你记得明晚去我那儿领。”
老太太问什么诊金。
二太太就说起泰婶给岑雪敏看病,夏苏要诊金的事。老太太瞧夏苏的眼神也不对了。
夏苏对二太太的添油加醋无动于衷,缓缓答道,“多谢二太太的红包,我明晚一定来取。”
她如此坦然直率,谁也不能怎么样,连老太太都哑然。
倒是大太太笑说一句,“姑娘们,我没有年礼,却有红包,明日一早就要派送,先到先得,发完为止。”
众人皆笑。
气氛重新好起来没一会儿,老太爷那边发话,问女眷们吃完点心了没有,若是吃完,要拢帘子说件事。
老太太说吃好了,丫环们就连忙把珠帘收到两边。
三厅一片静悄悄,人人好奇到底是什么大事。
赵老太爷起身,目光肃严,将全场收在眼中,声音洪亮,“青河,站到我身边来。”
夏苏愕然,迅速找起赵青河。
隔着整个正堂,赵青河冲夏苏微笑,还摇了摇头一耸肩,示意无大事,才走到赵老太爷身旁。
赵老太爷将手放在赵青河的肩上,是宣布,而不是说事,“这孩子是我长孙,峰儿长子,排在子朔之前,行三,大家当个见证吧,过些日子就会认祖归宗上族谱。”
全场顿时哗然,还立刻站起好几个长者,纷纷问道怎么回事。女眷席惊叹声也不少,交头接耳热议,而夏苏也吓得坐直了。
不惊不乍的,唯有已经知情且接受的人,如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
赵九娘茫然自语,“这……怎么……怎么会?”
夏苏却淡定得很快,为何大房对他们那么好的疑惑终解开。
赵青河是大老爷的亲儿,所以干娘指名投奔,而大老爷也立刻接纳。以为白发送黑发,自然会病倒。而赵青河的平安回来,让大老爷下定决心认子。谋好差,请吃饭,换居所,一切皆是为了今日铺垫。之前大老爷跪了又跪,与老太爷争执数回,满府鸡飞狗跳,也是为了认回赵青河。
今日之事在情理之中,她却仍存疑问。
能让老太爷当众宣布为长子长孙,当然不是庶子的意思,而赵青河绝非大太太所生,嫡出怎么来的?!
赵老太爷接下来的话为所有人解谜,“峰儿早年出去读书,娶了一妻,育有青河。只是这之间发生一些变故,夫妻两人因此分开。后来峰儿回乡续娶,说为平妻,此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两年前青河生母过身,青河奉遗命来投奔父亲,不知其中真相。但赵家珍贵的嫡亲子孙岂能流落在外,今日向众人宣告,认回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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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片 嫡嫡亲亲
这么个长子长孙。
夏苏定定看着赵青河。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他,仿佛老太爷在说别人的事,那么冷漠,那么孤傲,不知为何,令她心里很不好受。
换作别人,是天大的喜讯,有爹,多兄弟,一大家子至亲,而不是同姓不同族,寄人篱下的无名小卒。
更何况,赵氏本家,名门望族。
议论之声并未低去,接受的表情渐渐取代或惊讶或不可置信的脸,一家之主赵老太爷对赵青河的认可,将所有可能质疑的声音压下。
毕竟,老爷子做事稳重又稳重,不能认了假孙子吧。
女眷中,二太太的反应最快,给大太太道喜,“大房有一个了不得的文状元四郎,如今多一个了不得的武状元三郎,可喜可贺。不过,我当真没想到大太太是以平妻嫁进家里来的。我们这几房谁不羡慕大伯大嫂相敬如宾,从不曾红过脸,也没那些内宅里的糟心事,原来是大伯心里亏欠,大嫂还得忧着外头的那个突然回来。”
大太太尚未沉脸,老太太立时呵斥,“这是家里的大喜事,你不贺也由得你,说什么晦话连篇。平时你一向好做人,那就接着好好做。我老太婆一日没去,这个家还是要分清大小。你大嫂也是你能说得的么?”
二太太让老太太当众臊了脸子,不敢吭气。
众女眷则以此为风向标,有赵家两位老人撑腰,赵青河的身份已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
但这件事也不单纯是喜事,其中的意味可太多了。
赵子朔原本是最有望的家主,然而他若官场亨通,也未必能有余力打理家业,而大房十二郎还小,以至于二房六郎也有可能接掌。
现在大房多个嫡子赵青河,家主之位就没什么意外了。
不过,虎视眈眈已久的二房也不是吃干饭的。
恐怕,赵青河这嫡子一说,还会引起后续争议。
人们想得都是赵氏一族多个人抢权,却完全没想过这个人对此是根本不屑的。
赵青河往旁边跨了一步,让老太爷的手落空,才道,“承蒙老太爷厚爱,只怕要让您失望,这门亲戚,青河可不会认。”
全场从闹到静,不过一瞬。
老太爷惊讶,沉脸,正要开口。
“苏娘,走了。”赵青河却看都不看老太爷一眼,已经大步往堂外走去,还对夏苏高声召唤。
夏苏起身,没听到大太太让她留下的话,小步缓缓,穿过众人交织的奇异目光,在廊下与赵青河会合。
“饱了么?”孤冷的气魄遇她则化,他还笑,“我仍觉着饿,压根没吃到像样东西,跟陪酒女娘似得,一直看人脸色。”
“我请你喝酒。”她与他走下阶去,任三道门里的灯火和目光烧着后背。
她没空关心别人怎么想,只听他应了好,心里又懊恼起来。虽说今天这样的日子百年难遇,她是不该小气的,而她本来也不那么小气,但是这人败家的本事一流,会不会吃垮她那点积蓄?
家宴散了,老太爷把大儿子喊进屋里,劈头一句,“行了,都说清楚了,不是我们不认他,是他不认我们。你也死心吧,又不是没儿子,别说子朔那么有出息,六郎都比他强。而那个臭小子,跟他娘一个样,骨子里清高,半点不谦逊。”
“父亲,您既然已答应让青河认祖归宗,不用您操心,我自会说服他。”赵峰也四五十岁的人了,这回不愿再向父亲妥协。
失去了一生心爱,甚至不知他和宛秀有个儿子,宛秀信上虽请他照顾青河,却直言不要相认,但青河死讯传来时,他对人世竟再无留恋。
他一直为不知生活在何处的宛秀而活着,等来的是她的死讯和一纸遗书,可她留给了他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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