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相公,你答应了?”
她抬头,欣喜的小脸,挂着泪,挂着汗珠儿,他抬手,指肚轻轻地蹭着,喃喃道,“我若是君王,定是个最昏的君。”
她笑了,“那我就是那祸乱君心的妖妃。”
“你想得倒美,这么不听话,顶多是个侍寝的丫头。”
“丫头就丫头,横竖……霸着你……”
蜷缩在他胸前,她软软地睡去,身体里一丝一丝力气慢慢抽尽……
☆、第110章
……
数过了伏,花草依然繁闹,那难耐的酷热总算是一天比一天哑了势头;待到八月末,早起和夜里下起了冷露,十分凉爽,到夜里,身子弱的太太小姐们都已然盖了秋被。
忙过早稻收粮,齐天睿总算腾出些空儿来,回府拎了天悦就往外去。莞初看那架势是不能好,急着想跟去,被他一瞪眼呵斥了回来,想闹也不敢,毕竟他主事人,应了就是应了,再往后的打算计较就都得是他做主,遂莞初只好眼看着天悦落入虎口,自己半分力出不得,只能委委屈屈地待在府中候消息。
天悦带到了私宅,翰林齐府这么些年来儿孙们只听说过、从未有人经过的家法都被统统使了一遍,跪了三天祖宗牌位,又被打得皮开肉绽。残热尚在,那伤被秋老虎咬一口也是了不得,齐天睿便从从叶府请了大夫来,每日两遍换药,精心养护。
不过这顿家法,天悦挨得岂止是心甘情愿,简直就是求之不得!尤其是被二哥揪到外头来打,还用说什么?从小就服二哥,觉得府里这几辈人数他有担当,有他给撑腰,还有什么事行不得?遂只管趴了,随他解气,连多年习武得来那屏气护体的功夫都没使,软塌塌地,任那皮肉绽、任那血流。知道这流罢了,二哥才好心疼。这不,除了大夫每日不离,二哥也搬到了私宅,每天夜里,还要几次起来给他扇扇风,看看伤,生怕化了脓。
其实天悦白天趴一天,迷迷糊糊早就好几觉睡过去,夜里倒落得清醒,可也不吭声,只管让他疼。毕竟,他舍得丢下小娇妻搬出来已然是大不易,不让他疼怎么好?这么想着,天悦又忍不住悄悄笑,原先只是听说二哥把素芳苑安置得如何舒服,如何金贵,也听莞初一口一个“相公”地护着,想着他两个好是真的,可也没想着能如何宠那个小嫂嫂。
那天在聚福楼可真算是见识了,二哥简直就是色//鬼上身,不过才两个时辰不见竟是急吼吼的,莫说是一点大家公子、钱庄掌柜的气势,就是外头那风月公子的名声也压不住!莞初也是,女孩儿家家的,在旁人面前风姿雅卓、清清净净,最是个有小风骨、有主意的,见着她相公就撒娇,娇声俏语只管撩//拨他,全不顾酒楼里头满是人声,全不顾这屏风后头还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这两个一起腻,腻得外头的雨水都蒸腾,天悦听得脸红心热直冒汗,若不是后头还有大事,真恨不得一翻身从窗子上跳出去。
天悦这些时因着那第一名被府里的老爷太太、老太太轮番地找着说话,总是脱不了将来上京的打算,面上应着,心里难受,毕竟都是至亲的人,这一出来倒正好了。原想着赖着这伤能好好儿地在二哥私宅里头清静些日子,谁知他不过是将将能站,二哥就催着要回府。
天悦自是百八十个不乐意,心里嘟囔:什么怕老太太惦记,是你怕你媳妇惦记吧!不过好在二哥把将来的计较都跟他说了个明白,并约法三章:一,书院还是要去,去之,安之,尊师守信,好好儿读书。那个上京的名额,他自会使些手段让与旁人,府里也有他来应承;二,往后不管唱得怎样、外头多大的名声,老太太在世时,不许他挂牌子,不许暴露齐家三公子的身份;三,若在江南,只能在谭家班登台;挂牌子之后,远离金陵。
而后,齐天睿又亲口承诺,只要他做到这三点,将来送他一个大戏班。天悦原本是做好破釜沉舟、生离死别的打算,这一来,既无需与至亲之人恩断义绝,又能成全心中所盼,实在是千妥万妥,遂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因着天悦一事,齐天睿着实伤了神。当年自己离经叛道被逐出家门,虽说家谱上头还在,可那一场风波也是让翰林府大伤颜面。这些年,任是他在外头赚足了金山银山,府门也紧闭,没有人瞧他一眼。老父恶疾仙逝,一家子大恸之余方过了这个坎。
谁知一波将平,一波又起,竟然又来了个天悦,且那行当还是个永远不能与翰林府牵扯的营生。齐天睿倒不是为着什么列祖列宗,毕竟再威严也都作了古,而最当紧的是活着的老太太。幸而丫头明理知道来找他,而不是助天悦悄悄逃走,此事只有落在他手中方有把握,助兄弟,更要护着老祖母,再不能让她伤心。
回到府中,难得柜上不忙,齐天睿便留在素芳苑好好儿地补了几天精神,一句话传给谨仁堂,丫头也省了事。连着几日,除了早起去给老太太请个安,二爷二奶奶再不曾下过楼。下人们都心照不宣,只要楼上不叫,连楼梯上候着的丫鬟都撤了下来。
只是,绵月却不能安生待着,想尽办法要把汤药送上去,十次总有九次落了空;姑娘自己也惦记着下来吃药,借口总是被戳破,一想溜就被逮回去,莫说是吃药,就是想撇开他自己清静地泡泡浴汤都不能够,一刻也离不得……
……
九月,秋高气爽,金桂飘香,正是到了转运使府公子娶亲的时候。一场婚事,韩府办得极是简朴,帖子只下给了至亲好友并几位官中同僚,帖子上明明白白:只宴客,不收礼。
齐天睿看在眼中,不觉冷笑,老贼一向深藏不露,一副两袖清风的模样,管教也算严厉,儿子手里从来不出银钱,这些年连花酒都喝得不势气。却怎能想到,这儿子早就背着他在外头安置了私宅,更有那亲家,这一回他娶儿媳不肯排场,人家嫁闺女却是要尽人皆知,阜济自是不必说大宴宾客,这一路娶亲的喜路也支起喜棚,热闹非凡。
齐府这厢,也算半个亲家,韩俭行的帖子下给了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并闵夫人;而韩荣德么,这一场阴差阳错的婚事又与齐家瓜葛,实在是让他心惊肉跳,却是不敢不请齐天睿兄弟三人。
原先碍着齐天睿,闵夫人始终没有得着在老太太面前念叨这桩好姻缘,可自从府里上下接了帖子,这事便再也瞒不住。当天夜里齐天睿就搬回私宅,莞初便有了借口倚着小姐妹相好把秀筠接到素芳苑来作几天伴。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天淅淅沥沥,秋风斜潲,把夏日残留的花草打得七零八落,整座府邸浸透,灰蒙蒙一片,难抵湿寒。
远远地已是敲了四更的天,拔步床换了孔雀罗帐,将雨水潮气挡在帐外,暖暖地遮掩着床上姑嫂二人,轻轻握着手,无眠,亦无语……
明天就是九月十六的正日子,这几日在莞初面前,秀筠才敢放开胆子恨那死去的前世,恨那男人早已无力,恨自己,终身难平,可一听着他要婚娶的消息,心若死灰,灰又被扬起,那死了一遍又一遍的痛,连泪都没有力气流。苍白、冰凉,她似那灵前的假塑,早已没了人气,莞初陪在身边,多一个字都劝不出……
一夜一夜不眠,今夜难得开口,一开口就是娘,一场生死之后,只能想到娘。轻轻的语声,似窗外的雨丝戚戚,说起小时候怎样惹了娘生气,怎样被娘哄。莞初听着,听着,心思牵动,也想忆起娘亲,可太久了,娘的模样只有在梦里清晰,如今睁着眼睛想,模模糊糊,心又无力,只有娘亲的手,她还记得,绵绵的,暖暖的,抚摸她的脸颊……
“嫂嫂……”
“嗯,”
“我……想留在娘身边……”
轻声求,念头都绝尽,如此卑微……莞初道,“你往后……就是这样打算?”
“嗯,娘……百年后……我守牌位……”
莞初闻言,轻轻点点头,大恸之下,谁人能不解这般绝望?来日方长,女孩儿的前途不只有娘,还有哥哥和嫂嫂,怎会走绝这条路……“好,留在府中也好跟我和大嫂作伴。”
“嗯……”
一句并非劝慰的话,往后的日子似忽地有了确实的着落,握着嫂嫂的手,泪终是落了下来,似外头凄冷的雨水,无根,无尽……
……
天亮了,雨却还没停,倒似越发大了,风也急,一梭一梭斜打在窗棱上,难耐的声响。
因着阜济路远,转运使府请的是一天的宴,一大早起来,齐府里就开始张罗。老太太上了年岁,将将换季,本就有些咳嗽,况又雨水湿寒,便不能前去。大老爷齐允寿是十分厌弃这种应酬之事,可阮夫人却是愿意凑这个热闹,毕竟,韩俭行正在风头上,官场之中甚是得意,儿子天佑算是同僚,却有些刻板,正该是多走动些,往后仕途也有个帮衬。而西院的闵夫人自是不必说,亲亲的外甥女儿出嫁,今儿她算是半个亲家,自是欢喜得紧。
两位夫人和大老爷用了早饭就出了门,天佑与天悦兄弟二人也随后往裕安祥去会了齐天睿兄弟三人一同前往。这一走,齐府里清静了下来。雨大,老太太传话吩咐各房今儿都不必来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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