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石忠儿行了礼起身,干干地咽了一口,“我,我说了,您……您可别打我。”
齐天睿一挑眉,这倒新鲜,“你干什么了?”
“不是我,我是……替人来传句话。”
“谁?”
“千……千落姑娘。”石忠儿小心地瞅着爷的脸色道,“姑娘想见您,此刻就候在府门外的……”
齐天睿一歪头,笑了,“你真出息了。”
这一笑,笑出石忠儿一头的汗,“爷!不是小的不省事,小的知道您老交代再不许替千落姑娘传话送东西。只是……爷,您就算不念在往日情分,可人命关天……”
“人命关天?她怎么了?”
听齐天睿总算是问了一句,石忠儿嘴里的舌头这才不打结,忙道,“爷,我也说不清,像是柳眉姑娘的事,千落姑娘实在没了主意,只能求您。”
“柳眉?”齐天睿一听心烦,一脚踹过去,“滚回裕安祥去!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这个!”
齐天睿转身就走,石忠儿忙追了上去,“爷,爷,您许是不知道,千落姑娘已然赎身离了落仪苑,听小喜说,爷走了,姑娘也死了心,早先在苏州置下了田亩,本打算就往那边去,可唯一搁不下的就是柳眉姑娘。原当她已然安置,走了也罢了,可柳眉姑娘舍不得,两人这才合计就在韩家私宅附近,千落姑娘置了一处小宅院。来往着也便宜,谁知这些时倒出了事。”
齐天睿只管大步往里走,石忠儿忙不迭地跟着,眼看着就要到内院,再不赶紧说完,没有爷的话他一步不敢往里去,“爷!爷!柳眉姑娘有了身孕,原本韩公子打算纳她为妾,却正好冲了正夫人进门的日子,不得已耽搁下来。可这一个月,韩公子就没来过……”石忠儿一头的汗,口干舌燥,紧追着道,“原本柳眉姑娘在私宅候着也无事,谁知两日前,那正夫人忽地来到私宅!”
齐天睿猛地停了脚步,“什么?”
石忠儿总算得着喘了口气,“爷,爷,正夫人,就是咱们家的表小姐寻到了私宅。”
齐天睿闻言蹙了眉,文怡成亲前曾给他传过一封信,信中可谓是声泪俱下,念起儿时情意,情真意切,更为自己犯下的错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洋洋洒洒足有千言,到最后,在嫁做人妇之前,唯一所想就是再见谭沐秋一面。信中言道,兄嫂若琴瑟和鸣,羡煞凡人;当知相思之苦,苦不堪言,求成全小妹一面痴心,从此绝念……
一封信看得齐天睿后脊生凉,那一场风波,文怡似儿时一般,霸道,决绝,又带了成人之后生出的阴险狠毒,从小相知,齐天睿并不觉意外,可这一封信却着实让他心寒,原以为她是个坏人,没想到,她更是个小人!生意场中亦有这种人,能下得了狠毒的计策来算计,又能转头跪在你脚下痛哭流涕,为的不过是一丝蝇头小利。
这种人往往能让人吃一次亏,伤筋动骨之后,还能心甘情愿再吃第二次!上一回齐天睿羞辱他钱家父女两辈、几是将他们逼入死胡同,最该恨的人就是他,此刻却又能拉下脸来,哭诉,求饶,为的不过是再见一面。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廉耻和脸面都不顾的女人比狠毒的男人更让人防不胜防。
齐天睿当即回绝,文怡再未复信。后来,因着韩俭行,齐天睿时刻关注韩府,文怡过门后的情形,他了如指掌。韩俭行的正夫人早就不问世事,当家料理的姨娘正是韩荣德的生身之母。可韩荣德自襁褓之中就被放在正房养育,庶出嫡养。文怡嫁过去,很快就审时度势,极尽能是上下周旋。
一面讨好韩俭行,一副模样,知书识礼、贤良端庄;原本韩俭行并不得意这门亲事,却是在端端一个月里就对这媳妇刮目相看,十分满意,觉得那不成器的儿子总算有了个贤内助。可背地里,文怡于韩荣德却是辖制得厉害。韩荣德生性懒惰、懦弱,看他爹爹满意媳妇,自己便也怂了去。
齐天睿看在眼里,只觉好笑,用不得半年,那姨娘就得把理家大权交出来。一旦文怡得势,韩家恐除了韩俭行再不会有一个过得舒服的。齐天睿甚而想着,自己大费周章地要灭掉韩家,恐还不如文怡一个小女子,像一枚毒//药投了进去,早晚要败落门庭。
这原本看着都是笑话,可将才石忠儿一番话,齐天睿这才觉出事情严重,因道,“正夫人来后怎样?”
“没怎样。”石忠儿回道,“看了一遍私宅,也看了一眼柳眉姑娘,只说姑娘歇着,请郎中来。当天夜里,韩公子就来了,说要纳她为妾。柳眉姑娘自是欣喜,却又不敢应,毕竟深宅大院的,也不知那夫人的底细,自己苦些倒罢了,还有孩子。千落姑娘觉着该是来跟爷讨个主意,妥不妥的,毕竟那是咱们家的表小姐。”
看着那已经大亮却一片灰蒙蒙的天,齐天睿轻轻吁了口气:“回去告诉千落,一,让柳眉应下韩荣德,好好儿合计何时进门、如何过礼;二,让她倚着备嫁妆,把存在韩荣德手里的钱全部拿回来,莫要惊动他;三,与千落一道上街采买嫁妆,来回去个几次,一时带家仆,一时不带;几日后,与千落再上街,备下车马,一路出金陵,走得越远越好!”
“啊?”石忠儿心惊,“爷,这……”
齐天睿抬步要走,又回身,“切记,出门时让她不要带行李,什么都不要带!”
跟了齐天睿这么久,石忠儿已然完全明白其中厉害,却是低头想了一下,又追了上来,“爷,爷!千落姑娘就在府外,这……”
“不见。”
人大步离去,踏入内院再不见踪影。石忠儿看着那空荡荡、秋风吹打的门,喃喃地说出未完的话:“这一去,再不得见,您不去告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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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
秋天的湖面上总是有风,有日头的时候,烟波浩渺,波光粼粼;没有日头的时候,阴云卷在浪底,一波一波翻涌过来拍打着泊在岸边的画舫,飘飘摇摇,几乎要脱开了去……
岸边的青石被雕成了棋案,案上的楚河汉界被雨水冲得清白干净,没有托起千军万马,只托着一只木琴,没有漆身的木琴,几颗晶莹璀璨的水晶石……
莞初坐在青石边,弦上的手指早已僵硬,浅浅的琥珀映着风卷湖水,远远地,接向天边朦朦雾气中灰色的矮山……
身边人,长身挺立,青衫单薄,手中握着一张纸,反反复复已是看了许多遍,这一年的风雨多过从前许多年,他点点滴滴从头想过,依然不能为这纸上字迹寻出过个究竟,良久,方道,“莞儿,这信中所言,不该是真的。”
“不该?你是说……‘未娶先休’的事他做不出来?”
她的目光静静地盛满湖冷水,语声轻,淡淡无着。叶从夕将手中的信轻轻折起来,斟酌道,“天睿自幼行事乖张,可并非胡作非为之辈。他所思所想,胆大狂妄;所作所为,鬼设神使,是个不羁之才。若果然有此事,定有他的缘故。你……”
她轻轻抿抿唇,两个圆圆的小涡儿,“所以,你也知道,他做的出。”说着,她低头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小卷纸,打开,递过去,“喏,他给我的休书。”
叶从夕接过,纸上熟悉扑面而来,果然是天睿的亲笔字迹,惊讶道,“这……”
噗嗤,她笑了,“连你都骗了呀。”
看那苍白的小脸难得地有了笑容,那么甜,那么乖,叶从夕不觉蹙了眉,怔怔的……
她抬手指向那最后落笔的日期,“你看,这日子正是我们老太太寿辰的前几日,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休妻呢?”
每年都会给老人家去贺寿,可将才一字一句他只管读那休弃宁氏莞初的狠绝,这日期入眼,竟是丝毫不曾着意,怎的就没看出来?
“他从未说我与婆母大人究竟是何冤何仇,可我看得出这曾经渊源让他头疼不已。正如先生所说,他胆大狂妄、不拘管束,能让他头疼的事,恐是十分难缠,遂我猜,这休书该是为的安抚娘亲吧。”
没有底气的小声儿哑哑的,却是脱不去那语气里娇娇的护卫,叶从夕笑了,“他齐天睿何德何能,有如此贤妻?”
“是呢。”她的笑容越发晕开来,调皮地点点头,从叶从夕手中拿回休书。这是文怡出嫁前寄给她一封信,信中言道,鱼水欢浓,虚情假意,已如鱼肉不知刀俎。不知文怡是怎样使了手段盗了出来,不过是为了铁证如山,要将她击个粉碎。可她,却如获至宝……
若是……自己还有力气,一定会借着这个跟他撒娇,跟他闹;一定要泪水涟涟,哭得他六神无主;一定要让他哄,让他求,让他百般疼爱,都不够……
握着那休书,浅浅的水眸那么清,那么静,痴痴的,她像一只细瓷的娃娃,一动不动,只有女孩儿羞涩的心思在眸中流转……
湖面上一阵冷风,吹起她的衣襟,吹起手臂上轻容薄纱的披帛,她似一片薄薄的云朵,就要飞起,化去……看在眼中,叶从夕只觉心沉不已,轻轻蹲下//身,“莞儿,莞儿?”
听他唤,她才醒神,低头将那休书仔细地卷好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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