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那老泰山是个戏痴,为了听戏、唱戏,万贯家财都散尽,谭老板谭沐秋就是人家家戏里出来。宁老先生一辈子,也算玩物丧志,如今就落得那一套老宅院还没拆。家道虽是不济,却是用银钱堆出了不少名角儿,那个时候江南六大班哪个没在老先生手下唱过?只如今都□□了,倒回不去了。”
齐天睿挑挑眉,想起那堂上一时有一时没的摆设,再想想如日中天的谭家班,只道:“既是养出这么多赚钱的,怎的倒不济了?”
韩荣德撇撇嘴,“听说那老先生道‘戏如茶,只可品不可卖’。遂是只肯拿钱出来养,却不肯收钱进来花。”
齐天睿闻言暗自笑笑,摇摇头,心道:叶公好龙,终究脱不开‘面子’二字,再喜欢也不过是拿来解闷儿,不肯屈尊赚戏子钱。宁玩物丧志饿死,不走下九流营生,老泰山果然矫情。
瞧齐天睿不语,韩荣德凑了近前,眯了眼道,“天睿兄,我可听人说宁家小姐才貌过人,怎样?那盖头掀了,果然名不虚传?”
齐天睿一挑眉,韩荣德赶紧双手抱着扇子作揖,“该打该打,冒犯冒犯。”
想再多问一两句,可瞧着眼前人,齐天睿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一同往喜宴去。
……
喜乐声渐渐远了,这才听到雨水扣打窗棂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厚厚的竹篾纸挡不住湿潮气,房中铜炉的香熏着依旧嗅得到雨水腥味;通红的喜庆在人们退去后空荡荡的,那颜色倒越发重,漫天铺地,没过头顶的狭窒……
莞初轻轻地、轻轻地吁了口气,身子稍稍一松懈,左右依然无靠,背倒似越发扛不动,僵硬的骨头节涩得嘎嘎响,只得又坐端正些。一整日低着头,她像被湿泥压弯了的苗儿,觉着自己换了副骨头,再也直不了了。此刻终是只剩她一个人,敢抬起头睁开眼,却这满眼的红似小时候高热时候的天地,浑浑噩噩;头上的凤冠早已压得两鬓生疼,这千斤的高贵似要她这颗小脑袋吞吃了去,口鼻中依旧是将才那扑面来的冷水味道,还有那手劲,揉搓得她心里极燥又通身冰凉、越觉饥肠辘辘;那碗小汤团实在是太凉又太少,落在腹中只觉不适,交杯酒又过于随和,除了口中一点余香,什么都不见……
举目望,八仙桌、香妃案,就连窗户根儿底下都摆满了各色点心,金皿银盘,上头盖着大红的喜字,只是让这一片薄纸一遮,任是什么都像祭品一般,不得入口。可此刻莞初的眼睛却是怎么都离不开,想着那许是有的酥香甜软,口中生津,肚子也咕咕叫,吃一个么?只这一个个叠得甚是仔细,若是破了形状,可是不好?这一屋子的摆设必是都有意思,明早定有人来要端了走,岂非尴尬?那就……不吃吧。
越是想着不能,这饿越似逞了脾气在空荡荡的身子里浑撞,散了架般忍也忍不得。手下不觉握紧强撑着,忽被什么硌了一下,低头,鸳鸯帐下,红彤彤的缎面铺盖上撒满了“枣生桂子”。记得那娘们念完喜词,到了该撒帐的时候都犹豫了一下,应着规矩自是该把这红帐子都铺满,可那男人走的时候吩咐不许撒帐,人们似也都计较着不敢,倒是那本家嫂嫂说规矩自是不能坏的,亲自动手这才了了。原本挨着总嫌礼数拖沓,此刻莞初倒生出一丝庆幸来,低头轻轻嗅嗅,崭新的缎被熏得十分香腻,依旧遮不住生果的丝丝甜味。莞初心下喜,这么些个撒得乱糟糟,吃几个定不会显。嘴角边悄悄抿出个笑,竖着耳朵听,那远处的喜宴还是人声喧嚣,他断不会此刻回转,遂手指悄悄探出衣袖,捡一个,“嘶!”
☆、第12章 洞房花烛
尖刺的痛激得莞初一把拨拉开衣袖,才见那藏在褶皱处的小银针露了头。心下懊恼:真真是的,还没扎到人家倒先把自己给扎了。眼看出了血珠正是要寻了帕子,忽见那鸳鸯枕旁叠得方方正正、一块绣了青梅的白绫子,这……该就是那块贞洁布吧?为这个,原本自己是有预备的,可陪嫁来的那小丫头不知几时被人换了去,那东西自是寻不着,此刻看着手上的血倒是现成了。莞初俯身拿过来,又用力挤了挤,也不知是没吃饭还是天太冷,就一两个血珠儿竟是再没有了,不得已,把那小银针拿出来在指头肚上又狠狠戳了一下,这才结出大颗的血珠,一颤流了下来,赶紧用那白绫接了,染出两个铜钱大小,歪着头瞧瞧,估摸着该是够了……
将白绫藏好,莞初重低头小心地捡了一颗桂圆,剥开。呀!撒帐的不该都是干果么?可这雪白的果肉圆滚滚、水汪汪,通体透明,汁水漾出来顺着手指淌,入在眼中,满口生津!打小最爱莫过荔枝和龙眼,这时下哪里得见如此新鲜欲滴的果子?莞初一时叹奇,一时欣喜,全是顾不得,一个一个捡来剥开,放进口中,轻轻咀嚼,任那甜甜的汁水打破了蛋壳一般滑滑地淌在口中,许是用冰水存浸,清凉凉的,好是清爽。不一会儿手心里积了一把果壳,左右寻不着丢的地方,只得把随身的帕子打开,小心地堆放了。腾出手,这便更得意,一个接一个,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这一床的“贵”吃了个干净。
口中解了馋,腹中却是意犹未尽,再看看,拨拉着捡起一颗枣子,胖嘟嘟的,果肉摸起来虽不平滑倒十分紧实,只是当中紫红、两端青白的模样像是没熟透似的不大入眼,莞初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一小口,咦?这是什么?吃了这么些个甜得发腻的龙眼,此刻该是什么入口都不觉味才是,怎的依旧品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甜得如此青涩,酸得恰到好处,山间青草香瞬时就满口清新!从未品得如此美味,原是不喜枣子的人此刻一口接一口,仔仔细细地品,厚实的果肉入在口中十分有嚼劲,末了干干净净一个核,极小,若非品得仔细,许是都要嚼碎咽了,两指捏了,对着烛光……
一口气提起来,莞初再不敢动……
烛光那一头,那人不知几时已是站在门口,双臂抱着肩斜靠着,面上不似将才给她擦脸时那冷冰冰的颜色,此刻眼迷离,嘴角微挑,大红的喜袍一股子端不正的邪气。莞初只觉得雷打了似的,动也动不得,正似新床上这一捧子果壳,乱糟糟,不合时宜,藏也无处藏……
他抬步走了过来,一撩袍角坐在床边,宽大的拔步床此刻如此窄小,两人之间只这一堆小小的果壳……
齐天睿两指捻了一颗丢进嘴里:“这枣子诨名‘不落酥’,只长在山西平遥辛村乡,那一片山统共不过几个村产这种枣子,怎样?”
莞初僵着,气都不敢喘,死死抠着手里的枣核,心砰砰直跳,一时的,竟是遍寻不着袖子里那枚小银针……
“我也没吃着什么,尽是酒。”说着齐天睿身子往后一歪,单肘撑着被褥靠了,顺手又捡起一颗花生剥开,吹了皮儿,一把抓过她僵硬的手放了,“栗子要应景儿,生的,不能吃。吃这个,这个管饱。”
被他扯得身子有些歪,红彤彤的鸳鸯帐下,两人这么近,只这一下,感觉他的手热热的,莞初的心已是跳得快震碎了自己的耳朵,悄悄瞥一眼,那人只管自己剥了花生吃,“我将才见着大娘和大嫂,把你陪嫁那丫头要过来了,叫什么来着?”
莞初手窝里捧着那颗花生,心只在嗓子眼,硬生生咽了一口,方轻声回道,“艾……艾叶儿。”
语声轻,十分娇软。齐天睿又问道,“多大了?十岁?”
“……十一。”
“岁数太小了。”齐天睿拍拍手,仰身躺倒在被褥上枕了双臂,“这府里的规矩,不满十二都要在各房妈妈们手底下学本事,不能使呢。”
“……哦。”
莞初原本也没有丫头使唤,只是二娘实在怕人笑话,才把府里不剩几个的小丫头挑了一个给她,怎的倒不知齐府有这规矩,那小丫头学了几年戏未曾做过什么活计,这要落到管家奶奶们手里不知调//教可如何是好……
“我已经带了过来,横竖你自己斟酌。这房里按例该有六个丫头,就把她放在楼上,另一个么,”齐天睿轻轻嗽了一声,“从夕兄送了个丫头给你使唤,叫绵月。”
将才还忧心小丫头的人闻听此言像入定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烛光里晶莹剔透……
齐天睿微微蹙了蹙眉,“你可听着了?”
“叶先生……在府里教书?”
头一次听人这么叫叶从夕,齐天睿不知怎的觉着这三个字忽地生出好些意思来,原是该一步千里的称谓,此刻听起来竟是如此亲近。从夕兄果然不同寻常,总能弄出些旁人不及的意境来,只是她这么一问,倒叫齐天睿又好笑,怎的还没完了?懒声应道,“咱可请不起。”
她抿了抿唇,不再做声,两只小小的涡儿扣在嘴角下,乖乖的。
齐天睿眯了眼瞧着,想着依叶从夕的脾气断不会在事成之前说给她,此刻她那小心眼儿里该是怎样无奈生怨?只是这么瞧着,脸色不见凄然,红烛里粉粉嫩嫩的。
“还饿么?”
她怔了一下,摇摇头。
“那睡吧。”
齐天睿站起身摘下喜冠,自去宽解腰带,三下两下褪去喜袍并里头的薄袄,一并丢到衣架上,回头瞧见那人还僵在床边,一挑眉,“怎的?想扛着这身行头睡啊?”
相似小说推荐
-
带着憨夫去种田 (淡竹枝) 潇湘书院VIP2016-09-30完结徐员外家有三女,聪明美丽,元娘,玉娘,娇娘,一个更比一个强。姐妹仨相亲相爱,谦让有礼。...
-
桃花妆 (阿姽) 若初VIP2016-09-09完结身为大殷朝第一长公主,雒妃肤白貌美,大胸蜂腰细长腿,关键她还洁身自好不养面首。然,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