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妃缓步走到窗前,伸手将半掩的窗棂尽数推开。冷风幽幽地涌进来,勾住颈项便往颈窝里钻,令人不禁直打寒战。朝阳宫幽红的灯火被重重殿宇所遮蔽,但即恒却觉得,露妃看得到。
她幽然转过身来,月光下,那张美丽的脸上透着一丝凝重与决然:
“六公主她,就在朝阳宫里。”
☆、神女(二)
“我无法再容忍她的存在,我需要她消失。”
她直截了当,毫不顾忌地吐露内心的嫉恨。只因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她没什么好遮掩。
“为什么。”即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你有很多种方法足够令她消失,为什么要借助我?万一被人看到,岂不是给你自己徒增麻烦。”
露妃别过脸来看了即恒一眼,月光仿佛为她的容颜披上了一层冰冷的倨傲,映着那双异色的瞳仁幽不见底。即恒在揣摩她的意图,然而她看了一会后,似乎认为根本不需要解释,竟又视若无睹地转了回去,不再多言。
即恒本就心存疑虑,遭这般赤.裸裸的蔑视不禁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愤怒,忽听露妃对着月光幽幽地回答:
“那还不是因为……不想被讨厌。”
银辉满照,将整个大地都铺上了一层凉薄的白霜。尚且生硬的口吻中仍然充溢着目中无人的傲慢,可散发出的寂寞与幽怨伴着清冷的月色,竟是如此平凡和无助。自神道堕落的神女,于人世卓傲的神女,此刻与世间任何一个得不到所爱的女子别无二致。
空幽的寝殿中有过短暂的尴尬与凝滞,露妃不自禁连呼吸都屏住了,似在深深懊悔自己的失言。这或许是她少有的示弱,却在一个微妙的时刻,在不该示弱的人面前表露,令她有些难堪。
许久,身后才传来少年浅淡的话语,不知是否因这美妙的月色,竟染上了几分如月华般冰凉的温柔。
“若不想被讨厌,就别去做明知会让他讨厌的事,哪怕这件事你认为是为他好。”即恒凝着她的背影淡淡道,“对一个人好的方式有很多种,最不得取的就是强塞。那不是付出,是逼迫,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
露妃转过身来,少年深幽的眼眸中倒映着明亮的月芒之色,将自己的影子一并装载其中。自入这浑浊的皇宫以来,她逐渐醒觉了内心深处所压抑的许多东西,却渐渐地,也逐渐不会再有人对她说真话。
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
少年冷静的评价让露妃蓦然怔住,她惊讶于自己竟没有感到愤怒,甚至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都找不出。就像赫然被揭开了早已腻烦的面具,将蠢蠢欲动的本心重新释放了出来。
“我真不明白。”女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下意识提起罗袖轻掩朱唇,顿了顿,索性又放了下去。望着即恒的眼睛里流动着精锐而狡黠的波光,恍若一只不再躲藏,露出了獠牙的兽,“河鹿一族不通人心,杀伐过重,惨遭灭族,可又怎会留下你这样截然不同的后裔。”
尽管心知露妃此言并无恶意,可即恒仍然感到心底掠过一丝刺痛。他眼里的光芒深幽而明亮,宛如一口深潭,凝着露妃深思的双眸反问道:“我也不明白,娘娘究竟站在哪一边。”
既然接受了露妃的联盟之意,他决定坦诚地问出口,以绝忧患:“你曾经费尽了心思去谋害公主,也曾费尽心思去救她,现在又费尽心思,借我的手让她在你的眼界里消失……你对公主的态度如此矛盾,让我无法判断你究竟是敌还是友。”
露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然明白即恒所顾虑的事,对此,她的答案也简单得出乎即恒预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这一点我可从来没有掩藏过。”
即恒不由警觉了起来,露妃看着他掩口笑道:“陛下不容她时,我就让她消失;陛下回心转意,我就设法让她回来。我所有的行动只源于陛下的心意,因为放眼天下,只有我最懂,也只有我能替他做到。”
她以轻松的口吻说着异常残酷的话,而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对和瑾无尽的折磨。
回忆历历在目,即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只是这一次,是我自己的意思……”露妃悄然叹了口气,话里蓦地染上了几分惆怅,在那双奇异的三色瞳里静静流淌。她低下声来喃喃道,“再犹豫下去,只怕今后会更加难以收场,不仅对陛下,对谁都不好。”
即恒有些不能领悟露妃的话中之意,但他直觉那一定是非常糟糕的局面,竟会连这个以祸世为乐的神女都无法放任不管,决意要出手挽救。
“娘娘,请告诉我公主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即恒按捺住不安,急声问,“她没有死,但应当也不算活着。这一点娘娘你一定非常清楚才是。”
露妃回过神,不置可否,即恒便知道自己已猜对了答案。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嬷嬷紧张的呼唤声:“娘娘,娘娘——”
即恒闻声立即闪身隐入帷帘之后,露妃一同离开窗前,对着门外的影子蹙眉轻斥道:“何事喧哗?”
“娘娘。”嬷嬷在门外躬身道,“卫队长带人要搜查雀翎宫,说……说雀翎宫有刺客……”
“刺客?”露妃一怔,身后骤然闪过一道银光,携着月华的凉意,划破空气稳稳贴在了她的颈项上。
她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一瞬过后才心念电转,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压低声音对身后之人怨怒道:“你还怕进了雀翎宫就没机会再出去了吗,竟然引来这个祸事精?”
身后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在她耳边回答:“娘娘的寝殿凡夫俗子怎敢轻易入内,自然多一条后路就多一个保障。”他低笑道,“况且夜深人静多有不便,我这也是为了娘娘的声誉着想,得罪之处还望娘娘见谅。”
露妃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可惜即恒在她身后看不见。
少年动了动擒住她手腕的五指,催促道:“娘娘小心身子,请开门吧。”
老嬷嬷眼见露妃被挟持着走出来,脸色顿时煞白。
“别喊。”露妃匆忙制止她,倦怠的容颜上满是愁苦与惊惧,“若惊动卫冕,他会杀了我的。”
越过女人的肩膀,少年清秀的脸上目露凶相,他的眼神与手中刀刃一样寒光冷冽。嬷嬷顿时不敢出声,紧张地向大殿方向张望了一眼。在附近值守的宫人望见此景,也纷纷吓得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即恒立刻对他们低声喝令道:“不想你们主子受伤的话,就去拖住卫冕,让侍夜的宫人都退下。”
“可是……”
“照他说的做。”露妃苍白的脸上血色渐退,对一众下人轻轻挥了挥手。嬷嬷见状,只得听从吩咐前去大殿。
不远处的正殿里,皇家护卫军争执的声音自挂满宫灯的长廊隐隐传来,也一并带来了令人不安的紧迫。即恒携着露妃谨慎而小心地穿过两旁静立的人群,一路向后院退去。
夜露薄凉,月色柔冷,露妃冷眼望着大殿方向,忽然莞尔一笑。尽管利刃在喉,并无多少玩笑之意,她却似遇着什么新奇的乐事般毫不在心地揶揄道:“男人可真是奇怪的生物,总是让女人不开心,又总是让女人莫名其妙就开心,像个会施咒的术师。”
即恒小心地拿捏刀刃的距离,又要提防身前身后的异动,不知这盏不省油的灯又在乱发什么感慨,只得顺口回道:“女人才是奇怪,总是不开心,又总是莫名其妙就开心,像个爱做梦的傻瓜。”
“若有这样的女人,那定是因为她爱你,她的梦里都是你。”露妃绵软的声音在夜风中轻笑道。
即恒无法看到她此刻的神情,但这句话却像最柔软的刀子扎进了心口,又心痛,又充满了一点甜。他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这个满是神秘的女子,方要开口,忽闻露妃沉下声来幽幽道:
“星云易主,天轮乱世。人类的时间是很短暂的,于她就更是如此。”她说话的口吻截然不似往日,明明并没有什么不同,却在每一个吐字间都令人下意识地油然升起一丝敬畏,“你若要珍惜,就早些珍惜……莫要他日后悔。”
“这是什么意思?”即恒睁大了眼睛,脱口问道。
被他擒于手中的女人缓缓转过头来,艳丽的容颜上挂着一丝微笑,却让即恒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今夜不祥,恐有血光之灾——”异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即恒苍白的脸色,连同身后一扬而起的白光,“卫冕就在你身后。”
她最后一个字未落之前,即恒反手便向身后之人刺去。那人显然不及他出手迅疾,手中刀才方举起,眼前一晃,胸前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队长!”随后赶来的护卫军惊惶地叫喊道。
卫冕吃痛之下连连后退,捂住胸口面色扭曲。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才缓了口气,却发现身上丝毫不曾见血,原来竟是刀柄。他脸色有些难看,站直身子后盯住即恒忿忿道:“即恒队长这是做什么?就算你不在宫里当差了,公然闯入后宫劫持妃子,就不为保荐你的六公主和成将军想一想吗?”
有段日子不见,这厮看上去依然正气凛然得直教人惭愧。不必即恒提醒,他身后的下属就拽了拽他的袖子悄声说:“队长你又忘了,六公主已死,成将军被软禁,这丫没人压制了才这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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