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出乎成盛青意料:“谁啊?”
“是……”陈子清咬了咬牙,“是六公主。”
成盛青立时怔住,想也没想:“这不可能!”
小瑾她还在失踪中,怎么可能到大理寺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她又怎么可能会杀人?
陈子清转过身,脸上颇有痛苦之色:“这是我爹亲口对我哥说,我偷听来的,错不了……她就当着大理寺卿和皇族宗室的面,将她如何杀死凝妃事无巨细说了出来,诸多细节都与两年前的案卷记载一一吻合。这下子,就连陛下都保不住她了……”
成盛青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自头顶浇灌下来,令他动弹不得。
他长年不在京都,对朝堂与宫闱之事不甚熟稔,但也曾听说过京都轰动一时的太乐府事件。小瑾在太乐府私自赐死了三名乐师,尔后又暗杀了陛下的后妃……当年她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纵使再飞扬跋扈,也断不会目无王法,嚣张至此,视人命如草芥。
王座上的九五至尊,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是一个人去大理寺的吗。”成盛青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静,总觉得哪里还有问题。
陈子清摇摇头,回答却让成盛青更为惊诧和困惑。
“听我爹说,是暮成雪送她去的。”
“暮……”成盛青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子清,仿佛确认一般。暮成雪怎么会跟小瑾在一起,她不是被叛军劫持了吗?难道这也是陛下一手安排的戏码?还是说暮惟叛变之事是真的,暮成雪背叛了陛下,又被小瑾劝降?可他视小瑾如生命,怎么会让小瑾去送死?
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总算明白陈子清的困惑,最后头痛地丧气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短短一日间的扑朔迷离,让成盛青终于发觉了自己与那对兄妹之间,竟早已隔阂甚远。他不禁想起即恒曾转达过和瑾留给他的讯息:
离开京都,越早越好。
……
火把燃烧的焦糊味静静地在空中弥漫,加深了夜色的寂寥。和瑾抱膝坐在牢门口,不自觉将自己蜷缩起来,紧张而警觉地倾听角落里传来的吱吱的声响。
不过几日之前,她满怀惴惴担忧前来探视某个人,并在这里心死。此刻她自己成了笼中之人,又即将在这里身死。
这就是天罗六公主最后的下场了。
她不禁苦笑,却发现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
你宁可去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吗。暮成雪最后的话里透着心灰意冷的悲哀。
她太能理解这份痛苦了,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是。
她强迫自己维持冷静,断然地拒绝:你抛弃了一切为自己做了一次选择,我也想在此生只为自己做一次选择。不受任何人左右。
暮成雪闻言抬起眼,沉默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真残忍。他最后说。
火焰在空气中静静地燃烧。和瑾望着虚空讷讷地想,她真的很残忍吗。
不论她还是他,都不过是命运摆弄下的傀儡,在为自己争取自由的时候,谁又能残忍得过谁?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刻起,相互伤害就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难以改变的结局。
她闭上眼睛,为这段残酷的孽缘终结而轻轻舒了口气。
一个影子遮住了光,沉默的视线落在和瑾身上,仿佛无声的感慨。和瑾睁开眼睛,刺目的火光下看清了男人冷峻的脸,心里反倒有个声音轻轻在笑。
他来了。
她毫不畏惧地迎视陛下的目光,心里忽然有了答案:对,她是很残忍,就跟眼前这个男人一样。谁叫他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
高公公将点心一一摆在桌上,都是和瑾爱吃的东西。囚室狭小而闷热,那扑鼻的香气就争先恐后漫了开来,连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满溢香甜。
陛下与和瑾对桌而坐,谁都没有说话。高公公取出最后一瓶桂花酒后,也就知趣地退下了。
望着满桌精致琳琅的糕点,映着身前身后冰冷肮脏的牢房,和瑾只觉世事当真难料,何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火光静谧之下,陛下终于开了口,深深地叹息道:“你又何必这么做,你知道朕不会希望你站出来。”
“那皇兄希望我如何呢?”和瑾望着他问,“皇兄希望我认命受暮成雪摆布,还是认命被乱军屠戮?”
陛下阖上眼睛说:“朕不是这个意思。”
他并没有其他的反驳。如此说,对暮成雪的临阵倒戈,他早就知情。暮成雪暗自劫持自己,恐怕他也是默许的。和瑾默默地苦笑,京都城天子脚下,又有什么事情能逃过陛下的眼线,她竟仍对他抱有微薄的希望。如今,也已经粉碎了。
“我做的事情我自己承担,不必再连累别人了。”和瑾拿起面前的点心,放入了口中。
香糯的气息在口中弥漫,像糖水一样化开,甜得腻人。喉咙忽然梗塞,以至于艰难地咽下去以后,眼泪就不自禁掉了下来。
陛下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有话哽在喉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和瑾胡乱地抹去眼角的温热,继续拿起第二盘的糕点。即使狼狈至斯,亦不能为痛苦而低头。这是身为天罗皇族的骄傲,也是作为一个人的骄傲。
她这一生最卑微的时刻就是站在那个少年面前,苦苦地哀求他回心转意。然而结局有多凄惨,悔恨就有多强烈。自那之后,她暗暗发誓今生不会再对任何人放下尊严,更不容许以爱的名义所进行的践踏。
满桌的点心都被一个不剩地吃了下去,和瑾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已经有些想吐了。身体却因此而如释重负,这十六年来积压的重负与愧疚,终于可以有个了结。
她把目光投向最后一样,摆在陛下手边的青瓷瓶。记忆一瞬有些恍惚,仿佛回到某些令人怀念的时光,恍如隔世。
“还记得这瓶桂花酒吗。”陛下轻轻拿起酒瓶,唇边噙起了一丝笑,“朕当年大婚时,桂花正香浓。父皇不准你喝酒,你竟然偷偷躲进洞房里,坐在新娘子边上,说要帮我们试一口合卺酒。”
和瑾怔了一怔,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就连和瑾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陛下拨动着酒盅,声音因陷入回忆而显出一丝柔和,跳跃的火光下,他的脸上也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芒:“‘合卺,和瑾,既是我名,我有何喝不得?’当年你的胆大妄为可是让芸儿笑了好久……”
他真的笑了起来,笑容俊朗而温柔,宛如十七岁的少年。
“后来朕答应你,会把这瓶酒留到你出嫁的那一天,在你洞房之际归还于你,你才肯善罢甘休。这主意,还是芸儿想的……”
和瑾几乎已经记不起那个被称作芸儿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模样,在陛下身边环绕的美人当中,她并没有多么出众。只是在那些被权力所驾驭的荣光笼罩在这个男人身上之前,是她的出现收住了这个男人的心,也是她的贤良帮助他赢回了朝堂的声誉。
而她所得到的一切荣耀,不过是依托在丈夫身上的头衔……太子妃。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你却辜负了她。”和瑾凝着那青碧色的瓶子,有些悲从中来。
陛下抿起唇角,声音逐渐变得冷硬:“朕辜负的女人太多了,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将是……也不会任何一个女子,能陪伴朕直到最后。”
和瑾抬起头来细细地看着他,好像自某个时刻起,她就再也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这位兄长。因为从那一时刻起,任何不合礼仪的凝视都是对他所代表的威严的不敬。
身在高位,不胜其寒。可这权欲的修罗场里,究竟人驾驭了权力,还是权力驾驭了人?
空气中有过短暂的沉默,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距离因扭曲而拉长。陛下吸了口气,仿佛是在缓和心情,他拿起桂花酒,酒液倾倒于酒盅之中,飘出醉人的醇香。
“小瑾,皇兄曾答应你定将这瓶酒送到你洞房之中,如今已经食言。你……不会怪大哥吧?”
他将酒盅放在和瑾面前,一对深眸凝着和瑾,含着千丝万缕的情谊。
和瑾低头望着暗光流动的酒浆,起伏的心情终于慢慢落了下去。她惨淡地笑了一笑,对陛下说:“大哥亲手倒的这杯酒,除了我,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得此殊荣,小妹又有哪里来的资格怪罪呢。”
她没有去看陛下的表情,径自伸手端起了酒盅。一只手忽然阻住了她,握着她手臂的力道轻重那么犹豫。
“小瑾。”陛下低哑的声音在浓夜的寂静之中,显得如此无力,“你若不愿意喝,大哥就帮你换一瓶……”
和瑾微笑着摇摇头,拿开了他的手。这是她人生中最亲近的男人,纵然她恨过,失望过,也厌恶过。但直到最后一刻,却又无可奈何地原谅了他。
爱与恨都是一场执着,但唯独血脉相连的感情浓缩在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之中,就连爱恨都在它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早晚都要喝的,不如就早点下决心,对你我,都是一桩好事。”和瑾喃喃道,举起杯来一仰而尽。
桂花的香气历经了光阴沉淀,浓郁得近乎教人沉沦。酒液流入腹中,立刻有火窜上了心肺,烧得整个身体都火辣辣的。原来桂花酒并不是甜的,儿时的天真终于有机会得到验证,人生也算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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