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恒确定甘希没有一脸咬碎牙的趋势,便连忙伸手抢在他之前将完好的几个塞进口中。甘希吃得意犹未尽,咂咂嘴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宫里当差就是好,天天有好东西吃,还有美人为你失魂落魄。”
即恒忍着剧痛护食,吃得痛苦无比,自动无视甘希话里那浓浓的酸意,满不在乎地说:“那我跟你换换。”
“呵。”甘希却冷笑起来,拈起一块碎糕塞进口中,“像你这么薄情薄义的家伙当真少见。跟你比起来,连我都可以自诩天下第一好丈夫。”
即恒猛得呛住,一口气没有缓上,咳得满脸涨红,他抬起头毫不掩饰惊愕:“你、你有老婆?!”
怎么会有女人肯嫁给你……他硬是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甘希面色不善的笑容已经对他发出了威胁,他敢说出来今天就拿他下酒。
“咳咳。”即恒连忙收回目光掩饰尴尬,心里一肚子羡慕嫉妒恨。陛下后宫三千,成盛青不费吹灰之力得美人相伴,就是卫队长那种二愣子都有娇妻持家不说,竟然连心里变态的疯狗团团长都有爱妻呵护……怎么他就爱得这么辛苦,虐人虐己还不得善终。上苍待人果真不公平啊,真不公平。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也不用嫉妒我。”甘希惬意地嚼着糕饼,“我老婆慧眼如炬对我一往情深,不顾所有人反对毅然嫁给我,我虽然给不了她风花雪月,但自认为还是能给她一方天地安生立命,就娶了她。那些人在背地里骂我没有人性,平白耽误姑娘一生,有时候……当我洗干净手上的血去抱她的时候,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是今天,我觉得我一点都不需要惭愧。”
即恒脸色发青,化作喉中的糕点忽然糊住了喉咙,咽之不下:“你想说什么?”
甘希漫不经心地笑,话里却夹着刀锋:“一个真心爱你,甚至不在乎你是人是妖、是神是鬼的女人站在你面前,你却说你跟她的先祖有仇。而那些先祖如今白骨都已化成了泥,她身上继承的血脉也早已不知被冲刷了多少遍,你却要她来祖债子还?……老子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可笑的笑话。”
“你……你不明白……”即恒低声地辩驳,然而却没有什么底气。那些岁月太残酷,教他不敢忘记,甚至不敢忆起。可当他自落英谷出来,第一脚踏上中原大陆的时候,这片土地已经全数改朝换代,不知过去多久了。新草自大地破土而出,风雨将大地冲洗得淋漓,他再也找不到去落英谷之前那个记忆中满目疮痍的中原大陆,再也找不到一丝属于他的家族存在过的痕迹。
心中有恨吗,无疑是有的。要去报仇吗,可找谁报呢?他不择手段离开落英谷,就是为了报仇吗?显然又不是的。那么他想继续在这片大陆上,作为它的一份子来生存吗?……可这片大陆,却没有了他的位置。
一个不被四大卷接纳的生灵,连大陆都没有了他的位置。他要如何在这片不接纳他的大陆上,抛却敌意委曲求全地活下去,像那支北迁融入人群里的族人一样,在时间推流下悄无声息地消亡。
河鹿已经灭亡,他只是河鹿所遗留下来的亡灵,飘飘荡荡徘徊在世间,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心系何方。
“我自然不明白,我又不是你。”甘希耸耸肩膀,满不在乎,“我只是觉得爱上你的女子实在很可怜。”
即恒一脸阴郁地盯着他,怨念的神情有如万千冤魂附体,散发着阵阵阴寒。甘希只好识趣地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八卦与奚落,他抬了抬下巴:“你吃好了吗,休息够了吗?该回窝了。”
于是他不由分说又拎起即恒扔进牢房里,重拾起寒铁将他一圈一圈套个严实。即恒无力反抗,只能默哀这天堂的幸福委实太短暂。
似乎读懂了他满心的不情愿,甘希扣好锁扣,拍拍手关好牢门,隔着栅栏阴阳怪气地笑:“放心,你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的,不过等你从这里出来的时候,我怕你会舍不得走。”
即恒转动着眼珠,一脸莫名。
甘希又恢复了一如往常幸灾乐祸的阴毒笑容,阴测测地说:“陛下有旨,明日午时用你的人头祭奠郊西八百九十九个枉死的英灵——你的罪过可不小啊,死一次都不足以平民愤。”
本已料到时间差不多了,但确实听到这个消息仍然有些头晕。
甘希阴冷的笑容在昏黄火光的勾勒下被镀上了一层诡谲的色彩,他低下声音,以一种情话绵绵的柔软语调慢慢道:“后日公主大婚,陛下要用你的血来染红公主的嫁衣,想必定是一出凄艳天地的绝歌吧……我拭目以待。”
他得意地走了,扔下一地刺骨冰寒。
后日,和瑾大婚……她终于是要嫁出去了。即恒想笑,笑容到得嘴边却变成了苦涩。一个半月之前他还根本不知道这位享誉天罗的六公主,那一日成盛青满是阴谋的骗诱计划仍自历历在目,他将前往中原大陆最繁华的京都,去见这片大陆最高贵的公主殿下。即恒还记得当他看到清和殿牌匾时的表情像踩了一脚屎一样晦气,可既已入她门,想走却不是那么容易,哪知他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也丢在了里面。
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她周全,直到她大婚之日——这姗姗来迟的大婚之日,竟然这么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刚才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甘希说的没错,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冤主债主连白骨都化成泥了,他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离开落英谷的时候,他根本不曾怀有复仇的念头,而看到焕然一新的广褒大地时,他明明感到了无限的希望自地平线冉冉升起。
是了,他来到中原大陆不就是为了……
即恒呆呆看着牢房顶,阖上眼难以平复呼吸——他竟把初衷忘了。
漫长的孤独与迷茫吞掉了他的最初的想念,他一日日厌恶自己亡灵的身份,一日日又在大陆上掀起血雨腥风,让埋藏体内的那只猛兽日益苏醒——而今,它终于醒了,不知不觉中将他最初的想念吞得干干净净,甚至支配了他的意识。
他苏醒了河鹿的血性,已变成曾经他最不齿的人。
一双不肯瞑目的眼睛出现在黑暗的视野里,男人张大着嘴,目中熊熊的怒火未曾熄灭,身体已冷了下去。他守在他身边,送走他在人世最后的一程。三天,他足足盯着那双不肯罢休的眼睛三天,将它深深刻进脑海里,并不断告诫自己不可重蹈覆辙。
男人不甘认命,可他能怎么样?男人不肯服输,可他又能怎么样?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手把手拉着他的男人将自己后半的余生都献给仇恨与愤怒里,那日子没有一天是快乐的,在经历了惨绝人寰的伤痛之后,却又给自己加深了伤痛的伤口。
即恒忍受不了那种压抑,更无法忍受他们不仅自己沉陷于仇恨中,还要将这份仇恨强行加诸在自己身上。他没有被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对待,他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生命的延续,一份仇恨的延续。
他痛恨这种人生。
所以他逃出了落英谷,抛下族人,一个人踏上了中原大陆,回归这片曾经的家园……然而家不成家,物是人非,他孤独地漂泊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与许许多多陌生的异族擦肩而过,他们同样是人,却在无形之中与他划分出了界线。
他无法融入到他们的世界中,便只好继续独自的流浪,在大陆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慢慢地,他开始学会如何走进人群;慢慢地,他也发觉那道无形的边界却愈发强烈地横亘在他的身前。可是他不在乎,有人包围的温暖远远胜过荒郊野地独自的寒眠,就算心隔千里,他依然快乐。他想要的就是这份快乐。
最初那份心情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即恒已全然记不清。他只知那份单纯而美好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与生俱来的力量给他招揽了温暖的资本,同时也招来了祸患。他并没有很好地分清哪些温暖是真挚如火,哪些温暖是虚情假意,只尽数一视同仁,掏心挖肺……等到一身伤全身而退之时,他心力交瘁,却忽然又发现,其实身在人群之外也挺好的。
他不必牵挂于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想走的时候就走,想来的时候就来,天地莽莽,率性而为,随心所欲——这同样也是一种快乐。
可是这份率性而为的快乐亦在岁月洗练中逐渐被剥夺,他依旧抵挡不了源源不断吸引而至的灾祸,依旧动辄遍体鳞伤,身心俱疲。而这次,他失去了温暖,又失去了率性,余留下的,只有孤独。
他开始戴上温暖的面具,以保护自己冰冷的心。他已经明白,这些飞来横祸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力量,因为他是河鹿。他也逐渐明白,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具流淌着河鹿之血的壳。
尽管他多么想要摆脱这个事实,但事实却只能教人俯首低头。他在接受自己先祖血脉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先祖的仇恨……而初出落英谷之时的念想,亦早已被磨成白骨,化成了泥。
☆、峰回路转
黎明之前的夜是最黑暗的时光,即恒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一会猜想小蛇娘现在究竟有没有追上和瑾,一会揣摩明日如果还不能逃脱,陛下会用什么手段了结他的性命。这一日实在发生太多变故,饶是他心如铁石也一时难以消化……和瑾最后看他的眼神不停地在眼前浮现,那是一种即恒难以体会的,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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