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和瑾,似在她含水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苟求的痛苦。
然而没有。她是真心如此认为。
“你介意我什么?我能改,我就去改。”和瑾诚恳地说,这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她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
改了,又能如何。全都让他喜欢了,又能如何。
“你要我说实话吗?”他艰难出声,声音却有着自己都没想到的冷。
和瑾紧张地攥紧了衣裙,咬着苍白的唇点了点头,犹如听候判决。
是了,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回答过她,无怪乎她一遍一遍地问。那么现在他就告诉她吧,如实地告诉她吧。
“我介意你是人类。”
和瑾睁大的瞳孔光芒凝滞,即恒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更介意你是皇族。你可曾知道,我的族人是被皇族害死的,而我的家人也是在年复一年的追杀中断送了性命。我的一切悲惨都源自于你身上的血脉。那些逼死我族人和家人的,正是你的先祖——你的身上流着他们一样的血,甚至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你。”
你教我……如何能够不恨你,如何能够去爱你……
终于还是跟她挑明了,这些话在他心里堵了那么久,从来不曾这么完整地被理顺过。即恒说完以后,连自己都感到释然。然而全盘的托出却并没有带来多少轻松的感觉,一种浓烈到几乎呼吸不过来的空虚填满了内心的空缺。那处空缺留着她的位置。
和瑾完全懵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接受。她喃喃地,想说那不是真的,不可能。
可这是真的,千真万确。
她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即恒没有想要去扶她,今夜一役让他的心冷了下去,反而是内心压制的什么东西活了过来。也许陛下说的没错,他只是一只嗜血的、冰冷的兽。
结果到最终,他依然是陛下计划中的压轴一笔。
☆、初心不再
人走楼空后的囚室格外冷清,牢外人影与火光规律地移动着,不知此时已到了什么时辰,外面还有哪些人蛰伏。即恒倚靠在刑架上,汗水带走了体温,也带走了纷乱的思绪。他怔怔地望着那只失去知觉的左腕,试着动一动手指,并没有什么知觉自指尖传递回来,但那五根指头的确在他意念闪过片刻后动了两下。
就像几根长在木桩上的小枯枝,他想让它们动两下,它们就不情愿地动了两下。即恒抬起伤痕累累的右手欲拔去钉在木桩上的铁钉,然而手一过就因失去平衡而身体摇晃起来。晃动中铁钉拉扯着肌肉,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失落,颓丧,伤心,无助……他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吼,想要靠蛮力将手拔.出来,可全身早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继续折腾不过是自虐罢了。
新裂的伤口滴血在地,落在干涸发暗的血洼上,增添一抹新鲜的血艳之色,在昏黄火光下轻轻荡起一层涟漪。一条蛇信沿边嘶嘶吐出,在血洼上啜了几口,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味道,那张蛇脸上露出一个皱眉头的表情来。小蛇娘仰起头眨了眨眼皮催促:“主人,快说啊。以血为盟,收我为仆,等我有了人身马上就救你出来。”
即恒火气正盛,冷冷地睨着它:“刚才我被虐的时候你在哪?”
小蛇娘心虚地移开目光,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辩解:“那个啊……我我我突然想起来对方人多势众,万一慌乱中把我一脚踩死了岂不是很冤枉……主人这么神通广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它悄悄地没了声息,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抬起小心翼翼地觑着即恒:“主人不要生气嘛……人家力小势微,那个男人身上好重的戾气,他一进门我就知道不好,真的太可怕了……”它又抬起眼看了看即恒,见即恒不搭理它,蛇尾一点跃上他膝盖,一溜烟爬到他肩膀上。
“主人,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方才我夜观天象便知今夜有血光之灾,你那个心上人恐怕自身都难保。不如由我代劳去追她回来,以免她再落入虎口。上天有好生之德,有情人……”
“够了。”即恒本极度不耐喝止它,可转念一想又发觉小蛇娘所言有理,陛下动了真怒,和瑾回宫后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戒。那个男人一旦撕破了脸,什么都做得出。
“你真的能追上她?”
小蛇娘精明的眼珠如夜空中的两盏明星,扭着身子惬意地吐信子:“我尽量。我若成功主人可愿意收我为仆?”
即恒低头看着它殷切的目光,心想当真收了它,这个仆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请动,便留了个心眼说:“你若能做到,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小蛇娘脸上顿时升起欣喜之色,不待它跳起来庆祝,即恒又补充道:“前提是你先做到,我对你至今为止的表现很没有信心。”
小蛇娘扭扭蛇腰,不满地抗议:“万一我做到了,可你却死了呢?”
“我不会死。”即恒正色道,“我不会就这么死的。”
他的神情少见的认真,小蛇娘凝着他沉思了半晌,忽然喃喃道:“……真像。”
即恒一怔:“像谁。”
“不知道像谁。”小蛇娘摇摇头,声音竟透出一丝寂寞的叹息,“也许是我的宿主认识的人。”
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连它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它所记住的只是那一份浓烈的思念。
即恒却清楚那个人是谁。美浓姬记忆里追忆的那个人无论何时都认真到几乎病态,然而正是那份认真的执着才会吸引另一个相似的灵魂。小蛇娘或许正是美浓姬少女时期埋葬的那一抹真爱的余烬,借由另一场新生来实现未完成的心愿。
她所爱慕的人死于他手,连同自己也死于他手。相识一场结下的冤孽,
纵使道不同而谋不合,却免不了兔死狐悲。
“你尽管去,我撑也会撑到你回来的时候。”即恒看着它,郑重地许诺。
小蛇娘原本还有些黯然神伤,见到即恒如此肃然的神情总算安下了心。她甜甜地笑起来,蛇信吞吐,宛如少女般俏皮:“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就在它说出口的刹那,空气中忽然有一丝微波颤动,好似平静的湖面悄悄荡开一层极细的涟漪。涟漪悄悄地扩散开,不知边际在何处。而随着小蛇娘话音落下,那涟漪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青碧色的小蛇游水似的消失在身后石墙破洞之中,融入了清冷的夜色之中。即恒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出神,尚未自方才的短暂不适中回过味来。
铁门开启又闭合,有人信步走了进来。
那人右手五指连臂做了简单的包扎,显然先前血流声势浩大,但伤情并不严重。他一眼看见即恒的惨状,啧啧两声讥讽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身难保,还要对猎物手下留情的人,该说你真大义,还是真心计?”
“都无所谓。”即恒强撑住秉着一口气对甘希请求,“我只想请你放我下来,给我一点东西吃,我饿。”
甘希听到这话却露出一丝惊疑:“你饿?”
他的脸色有点阴沉,即恒连忙补充:“普通的食物就好,感激不尽。”
怎么说河鹿曾经也是人,如今也不是妖,干不来吃人的事。甘希脸上的古怪之色减缓,他转身走出去,不多时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个食盒。
即恒看到那个食盒心就漏跳了半拍,甘希将食盒放在桌上,上前扣住铁钉就地一拔,手指立刻捏住即恒的伤口。他指尖不知抹了什么药,搭在手腕上清清凉凉的,血很快就止住,但身上的神仙散麻药效力仍然未退,即恒一个趔趄便向地上栽去。
甘希捞住他手臂,顺势一抠便拔掉了他另一只手腕上的铁钉。那根铁钉被血肉包覆,因着他极强的愈合能力而贴长在了肉上,这一拔无异于剜肉。即恒惨叫出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只觉得两只手已全然不是自己的:“……你就不能轻一点!或者提前说一声我做好准备?”
甘希冷笑不屑一顾:“老子看在不斩手之恩上给你解绑,你倒嫌事多。你又不是姑娘,老子对你温柔个什么劲。”
说话间双腿上的寒铁也被除了下来。即恒如释重负,这几天度日如年,梦寐以求的自由终于重新到手,可他目前的伤势就算甘希放手让他逃,他也逃不动了。
曾几何时有个讨厌的男人嘲笑过他的无能,就算敌人给他生路他都逃不走……没想到一语成箴。他懊恼,但又无能为力。
甘希将他拖起来扔到椅子上,他并不担心他还能逃跑,如果先前即恒能挣脱铁钉是一种奇迹,那奇迹这东西自然不会像邻居家的老母鸡下蛋一样频繁。何况就算他能逃出这座牢房,也逃不过牢房之外的重重守卫。
“这些都是公主给你带的,刚才兄弟们分了,抢回来一点。”甘希将食盒里香气袭人的糕点端出来,盘子里已经只剩三三两两可怜吧唧的碎块,他推到即恒面前,不客气地自己也抓了一块吃。
即恒认出那是水晶糕,他曾经很好奇为什么这种糕点会有一种晶莹剔透的莹润感,仿若一块美玉,可一旦入口却立时化开,似清泉溢满齿间。他好奇多吃了几块,和瑾便以为他喜欢吃,那次在悔过房面壁她还让宁瑞给他送去,只不过里面偷偷塞了枣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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