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不理睬陛下的调侃,兀自摘下一枚果子咬了一口,淡淡道:“我又不是陪你,是陪我父亲。”
陛下闻言不由一声轻叹,惋惜地摇了摇头:“唉,朕喜欢你的直爽,但也常被你的直爽所伤……看来今日又是朕自作多情了。”
柳絮抿唇一笑,眸中波光流转,嬉笑道:“陛下身边美女如云,又怎会稀罕我。我父亲身边就我一个女儿,今后能相陪的时日已然不多,我这个做女儿的多花点时间孝敬老人家是应该的。”
她话音方落,陛下早已按捺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柳絮不明所以,就听南王颇有些埋怨的语气幽幽传来:“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嫁就想着走了。”
柳絮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粉颊一瞬间通红,陛下止住笑意揶揄道:“得此良妻,看来盛青今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柳絮羞愧难当,咬着嘴唇目光哀怨,方才保持的淑女形象荡然无存:“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不陪了,自己慢慢下吧!”
说完急急退席,陛下连忙对着她的背影吩咐:“给郡主让路,撞着磕着朕要你们好看。”
听到这句话柳絮跑得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无踪。
凉亭里渐渐冷寂下来,唯有茶盏之中水波轻荡,一缕清风徐徐拂过耳际。南王端起杯盏浅啜,自棋盘开局起他便一言不发,此时放下杯盏慢慢开了口:“陛下请老夫来,想必不单单是为了下棋吧。”
陛下捻起随风飘入茶中的海棠花瓣,脸上笑意已经褪去。呈倒铃状的花骨朵色泽粉嫩,娇艳欲滴,仿佛待字闺中的少女含羞待放。
南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继而又道:“你到沁春园来,想必也不单单是为了给瑾儿庆生吧。你想做什么?”
陛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将花骨朵摆放在棋盘正中,请南王观赏:“皇叔虽不参与纷争,但天下局势看得比谁都清楚,您认为此时此刻朕该如何是好,才能顾全大局?”
南王的目光沉下来,他早知这般兴师动众的盛宴必定有所目的,是福是祸均躲不过。“陛下年轻有为,比起先皇更有谋略,心里自然已有主张,又何必多次一问。”
陛下闻言露出一丝苦笑,他执起一枚“相”棋摆在海棠花边,又将三五枚“兵”棋一一摆放在“相”与花的周围,形成合围之势:“叛军□□余烬未灭,内臣野心昭然若揭,盟友居心否侧,又有美浓滋扰边境……如此内忧外患,饶是朕也很是举棋不定,所以才借此机向皇叔讨教。”
南王望着棋局,许多过往的思绪都记忆犹新,他盯住棋盘上的花骨朵许久,才伸手指了指守在花边的“相”:“陛下虽称自己举棋不定,可棋盘却清晰明了。如此内忧外患之下,陛下眼里最在乎的只有这一个,孰轻孰重想来已不需要老夫来参谋了。”
陛下并不急着放南王离开,他指住众军簇拥之下的海棠花朵,向南王追问:“那皇叔可赞成朕的决断?”
南王静静望着后辈,心头涌起许多旧年的记忆。十六年前他也曾面临这般为难的境地,同是手足兄弟,同是血脉同根,却要为了权势以命搏杀。他性情寡淡,面对兄弟的鲜血也只能选择闭目不见,独自退居到西方边境过着自己安静的生活。
尔后成王败寇他亦无欲参与,于奉阳独守一城,安妻教女。
眼前这个后辈比起他的父亲更加冷静莫测,也更喜怒无常,南王深知他不过是出于情面才来讨教。名为讨教,实为相告——告之这天下又要大乱,十六年前的一幕又将重演,他又被推在刀前,被逼去选择砍向谁。
“老夫已经老了。”南王阖上双目,苍老的眼皮耷下,将那双眼眸中的神采尽数掩去。南王叹息道,“老夫年轻时就喜安不喜乱,如今年老昏花更是无心无力,只求岁岁能够长久,手足还能够共聚一堂。”
陛下并不意外南王的回答,他勾起嘴角冷冷笑了一声:“皇叔独善其身,自是落得清静。可你是否想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乱世一旦开始,又有哪一寸土地能够幸免?奉阳虽远在西边,但终归是天罗领地,您置身事外,但终归是天罗皇室……保护天罗的安宁,皇叔你同样有这份职责。”
南王闻言一语不发,杯中茶早已冷却了热气,他浅啜一口,直凉到腹底。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陛下凝着南王苍老的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一把利刃带着凌厉的气势扎进“相”棋,白刃的寒光划过南王眼前,不禁森寒入骨。
陛下扔了利刃,拂开周遭杂乱的“兵”,将围守之中的红花拈入掌心,唇边却渐渐扫去先前的寒意,浮起一丝温柔的笑容来。他将红花轻轻握起,像在对南王说,又像在自言自语,轻声呢喃道:“朕若如皇叔所想中那般冷酷,又怎会如此踌躇不定……也许正如柳絮所言,如此犹豫不决,的确不是朕的作风。”
他抬起头,笑容已恢复平日里的悠然与讳莫如深,起身亲自为南王斟茶赔礼道:“侄儿此番的确是想借机与皇叔讨教,但因近日烦心事很多,多有得罪之处还望皇叔体谅。”
南王凝着杯中荡漾的水纹和缕缕升起的热气,这热气中仿佛连人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陛下的喜怒转变之快他着实无法理解,也无意去理解。
陛下为南王倒了茶,口中虽陪着不是,然而并不在意南王是否接受。他负手踱到凉亭边遥望远方,透过层层林木之上是一片绚烂的海棠花林,花海犹如空中海浪般在风中摇曳,送来缕缕的幽香扑入鼻中,陛下眺望着花海忽然喃喃问道:“皇叔,你看今年的海棠花能开到什么时候?”
南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道:“和往年并无分别。”
陛下闻言笑了起来,他目光一转,在层层叠叠的花海之下有一幢破旧的木屋藏在杳无人烟的林中深处,木屋里的囚灵带着她的秘密在这里熬过十六年终于被彻底埋葬。而越过那座山头,还有无数逃亡的叛军躲藏在黑暗的最深处,时时刻刻都在伺机而动。
“皇叔,朕不会勉强你。既然你选择置身事外,但愿你能像当年一样信守诺言。”陛下敛去笑意,抬首遥望山头深处肃然道,“朕自会保你奉阳平安,包括你的女儿和准女婿。”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拖了一天,因为某菲养精蓄锐地去酝酿这一章阴谋戏去了……╮( ̄▽ ̄)╭ (你敢想个好一点的理由么)
虽然陛下他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其实核心思想一句话就能概括:朕有大事要做,挡路者死。
(你敢别拆自己的台么)
☆、失踪
明月初上枝头,周遭响起片片虫鸣之声,映着夜色愈发祥和宁静。南王啜着杯中早已凉掉的冷茶,只觉一股难言的不安积郁在胸口,教人不得释怀。
“十六年前的纷争皇叔未曾参与,有些事,有些人,皇叔所知道的也许还不如朕清楚。您既已再度选择置身事外,实不相瞒,其实朕也正有此意。”陛下负手立于庭边,遥遥望着远处不知名的某处,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些许恣意冷酷的笑意。
这份笑意让南王想起十六年前的那个男人,意气风发,不择手段,然而今时今日却留下了“仁君”的美名。
“你知道些什么?”他不由问,一种从未有过的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陛下转过头,笑容中掠过几分道不清的浑浊。他微垂下眸,敛去了眼中的几缕寒光,这时却见高公公自长廊另一头急匆匆走来,苍老的容颜上满面急色,低声嚷道:“陛下,陛下!不好了!”
陛下微蹙起眉,高公公在宫中几十年,接连侍奉两代君主,若非不得了的大事鲜少见他会如此方寸大乱。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高公公一路小跑,到得近前已是气喘吁吁,连腰都直不起来。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断断续续地禀告:“回陛下……公主……公主她已经失踪一天了!”
“又不见了?”陛下顿感头痛,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小瑾有成雪跟着,理应不会出事。到底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
高公公擦拭着满头的汗,深呼吸了一大口才将话说完:“不止六公主,两位小公主也失踪了!”
陛下的脸色人立即就变了,心中始终凝结的不安终于找到了根由。“皇叔,天色已晚就不打扰您老休息,咱们改日再叙旧。”他当即走下凉亭,唤来皇家护卫军就要去搜山。谁知又一个人影穿过长廊,只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跟前,竟是成盛青。
“陛下。”成盛青一贯舒朗的眉目此刻阴云密布,他已最快的速度到得陛下跟前,急急说道,“蓝月山传来紧急军情,美浓再度来犯,边关告急!”
这个消息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惊不已,陛下不敢相信地确认一遍:“不过短短十数日,美浓居然有胆再犯,甚至直逼我天罗边境?岂有此理!”
成盛青的神情除了紧张竟还带了些古怪,他踌躇了一瞬道:“臣也觉得此事蹊跷,据军报所传,美浓军此次来犯毫无预兆,就像一夜之间十万兵马就已越过了红月山,而且悄无声息,如幽灵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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